郑赤音伸出纤瘦的手拉开窗帘，一小道缝隙中透出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异常刺眼。腰部传来一阵刺痛，他手一松，房间又陷入一片昏黄的阴暗中。
    昨天后来，李诺发怒了吧，郑赤音现在还能记起李诺当时因为愤怒紧绷的脸进入他时候的样子，尽管是个面瘫，但毕竟他们认识好些年了，就算对方努力在装作若无其事，是不是在生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个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生气发火，总是面无表情地吐槽，明明长了一副口拙的面瘫脸吐槽时说话的速度却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打字员录入资料的速度，blablabla一长串气儿都不带喘，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修炼的这种惊世骇俗的功力。
    这世上所有的玻璃心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上去很直率好像藏不住心事，其实真正的秘密守得严着呢挨户排查走遍全中国也找不出两三个知道的人。
    郑赤音就觉得，李诺虽然总是一副有话直说的样子，但有些事上他从不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没人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他。郑赤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心爱过曾经交往的那些女孩，高中时候一群人谈起感情的事情，他总是很避讳。
    所以没人深入了解过李诺的内心，大家只觉得他脾气大，容易暴走，人倒是十分仗义，和品学兼优文武双全又没架子这些巨大耀眼地闪光点相比，那点小毛病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总之，李诺现在应该是混得很好吧，和万般全不能的他就是不一样。他记得那天在小酒馆，李诺每一个手下看李诺的表情，比如说那个拿着钱箱俊秀的男子，好像是叫九子吧，九子看李诺的眼神，崇拜之外带着敬畏，这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老板都能从下属那里得到的眼神。
    现在他恐怕是被讨厌了。众所周知，天X座诶诶型血的人都是些斤斤计较的家伙，天X座诶诶型血的家伙报复的时候都是狂风暴雨……
    可是，那又怎么样，关于某件事，他也很难原谅李诺。
    郑赤音在被子下握紧了拳头。他暗暗地想，你生我的气又怎么样，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电视里放着八点档的重播，丽丝卡尔顿装了闭路电视和机顶盒，能收看三位数以上的电视台。深夜时分你要是有耐心，不困，随时有机会看到些高清不打码的节目，这大概很合某些失眠症患者的口味吧。
    女主角先是吼着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爱我你不爱我干嘛要说你爱我这样的绕口令，然后啜泣道我恨你恨死你恨你一辈子。
    男主角逆着风摆出一个特酷特装逼的背影说了声对不起便一副大刀阔斧松了一口气治好了便秘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了的样子走向计程车。
    女主角心碎的眼神催人泪下虽然她在前面的二十几分钟里早已无数次哭成了傻逼，冲着男主角的背影绝望地呼喊——可是我爱你呀！！！爱你呀！！！
    说起来，这些人真的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么？拿着二十来岁小年轻儿们写的剧本抹上眼药水声泪俱下地背出几句台词就能诠释爱与恨？
    恨不是那么简单的。
    恨意也许能够随着时间被淡化，但绝不会消失，你知道么，恨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你爱一个人，你不用时刻提醒自己，那更像是一种惯性，可痛恨却需要不断地鞭挞自己。
    郑赤音把电视关了，躺下来闭着眼睛，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
    房间里昏沉的光线一下把他拉回五年以前那个夕阳橙红的傍晚，是的，一切都是从那件事开始的，他想，如果没有和李诺以这样的形式重逢，那股恨意会慢慢淡下去最终只留下一道细微又不显眼的痕迹吧。
    那一年郑赤音23岁，半年前，他的女朋友曾经出轨过一次，不，也许出轨是更早以前了，他会知道，是因为在她的小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流产手术的收据。起初他很震惊，她是个很本分的人，常说想把最珍贵的东西留到结婚以后，他也一直很珍惜她，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他去屎特家住了两天，这两天屎特说了不少宽慰他的话，但他并没有‘好点了’的感觉，这个打击太大了。说真的，男人害怕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严重的导致将来疑神疑鬼动不动就家暴沟通，轻微的也会在心里留个疙瘩，有人在附近逛悠即使没踩到这个疙瘩，还是会各应一下。
    回去以后大吵了一架，冷战了半个月，她又来找他和好，看到她哭着求他原谅，他还是心软了，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爱她，他想和她过一辈子。
    直到半年后，她去洗澡，来了一封短信，他本想是把铃声按掉，无奈触屏不好用，反而把短信打开了。
    那一刻，血液一下全部冲上他的头顶。
    有人给她发了一封【宝贝，干嘛呢】的短信，而那个人的署名，竟然是李诺。
    郑赤音从没有看恋人手机的习惯，所以她对他没有任何防备，难道……这就是屌丝的悲惨命运吗？他往前翻了两条，都是雷同的内容。他不想再看，往下拉，直到10个月前，怒火噌将他点燃。半年前她怀上的是谁的孩子，不言自喻。
    他竭力想否认，不，不会这样，李诺不会这样对他，李诺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这样对他。
    他甚至打开电话簿去确认，那真的是李诺的号码，这个号码他记了那么些年，绝不会错。明明是初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却从头皮凉到脚趾。
    不过，如果这真是你李诺想要的女人……
    那我放手就是了。
    只是，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可以和你公平竞争，我也可以忍痛割爱，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我？
    这样，他提了分手，预料之中，她也没有什么留恋，迫不及待就想奔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离开前她最后问他，“有什么话要我代你向那个人转达吗？”
    郑赤音艰难地抬起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着声音道，“告诉他，让他去死吧。”
    显然从郑赤音身边离去的她没有把这话转告给李诺，不忍心还是觉得没必要，这就不得而知了。没过多久，郑赤音听她的朋友说，她被甩了，和过去一样，凑近他的女人李诺喜不喜欢都要勾搭一把，再快速地抽身离开，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
    烦，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考试的时候又没抄过你的考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哗啦——桌子被掀翻的声音，李诺一脚踢飞上前的部下，“什么！你说他绝食了？！你他妈的敢让他绝食？！”虽说上次郑赤音让李诺很恼火，他的恼火决定了他要冷淡郑赤音一段时间，但是绝食？！不允许，他李诺绝对不允许！
    “不……不是小的让他绝食啊……”心里暗骂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笨蛋，部下委屈地捂着胸口，“菜谱都是按照您说的，让五星级饭店的厨师照着做的啊……”
    一个账本儿迎面飞来，打在可怜部下的脸上，擦了擦鼻血抬头一看，丢账本儿的人是九子，九子寒着一张脸，冷声说道，“李爷说是你敢说不是？”
    “啊……是是是……都是小的不好！”部下一下开了窍，连连道歉，“李爷教训的是，九爷教训的是，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李诺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个很难分辨的笑容，“他不吃你就想办法让他吃，哄着，骗着也要让他吃，饿死了，我就唯你是问！”
    哎呀我的妈，要是那么好哄您怎么不自己去哄，你们这帮做老大的就是这么不讲理有事没事就把手下当畜生使唤，在这样下去富士康的第14跳就是我了就是我了啊！！苦命部下在心中恨恨地腹诽道，嘴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说，“YES！SIR！啊——”
    又一个账本儿飞了过来，这次是六匹狼显爷扔的。
    部下君终于被惹火了，从被砸平的脸上拽下账本怒吼，“我又做错什么了！！！”
    六匹狼彪悍狂野的脸上那双眼睛突然目露凶光，“别他妈的说鸟语！好好说话！！UNDER、STAND了不？！！”
    用账本儿砸人脸的你根本没资格让人好好说话吧，那个诡异的Understand又是什么啊！！我到底是跟了怎样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啊真后悔我错了好想回家找老妈呜呜呜呜，苦命部下的内心默默地流着心酸的泪水。
    “知道了！老大！”苦命手下吼出这句话，为了避免再次被打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紫云典当行的门口。
    房间里，郑赤音穿着睡衣蜷缩在床上，背对着身后费尽唇舌的苦命部下，“郑先生？您就吃一点吧，您看这可都是咱老大的一份心意啊，您要是不吃的话老大一定会伤心的，老大会伤心得心碎而死的，郑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也不忍心有人因为您的厌食症而身首异处吧？”对没错，会身首异处的人就是他这个苦命的部下。
    “我—不—管—！！”缩成一团的郑赤音抱着胸前的被子，撅着嘴叫得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