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踢开典当行的大门，李诺的负气压盘旋在头顶上简直就能冒出烟儿来。那可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红豆杉做的门——如今在正中央开了个大窟窿。没神经的六匹狼才要开口，马上被九子捂住嘴，面容清秀的九子比出一个嘘的手势，他脸上那副平光眼镜反射出冰冷的白光。
    “李爷，您回来了。”九子摆弄起桌上的茶具，将茶罐里的茶叶轻轻舀出放进茶海，再用开水温杯，将茶海中的茶叶缓缓倒进盖碗里，用90度的开水一圈圈淋上去。上好的西湖龙井飘散出清新雅致的香气，九子技术纯熟，一套泡茶工艺如行云流水般，茶具在他手上就像在跳舞一样。
    李诺没有说话，接过茶杯，心有旁骛，不经思考地就往嘴里倒，烫了舌头的同时他愤怒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摔，茶叶茶水泼到地上湿了一片，顺着大理石地板的缝隙向外流去。晶亮亮的水痕碰到门槛戛然而止，那红木制门槛上方挂着典当行的牌子——【紫云】。
    紫云现在是京城中名声最响亮的当铺，一把手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明明自己走神还要怪茶水烫嘴、明明是自己心情不好还要摔茶杯解气的面瘫男人李诺。紫云总店地处朝阳区最繁华的办公楼区，正对着对外交流的最大门户国际俱乐部饭店。
    “哎哟，李老板好大的火气啊~”一个穿着军衣皮大袄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进来，他两鬓斑白，皮糙肉厚的脸上一双阴险狡诈的眼睛陷了进去。
    这个人是老王头儿，他是这个区块安保处的领头上司，时不时就故意在周边的店铺找些麻烦好捞些油水。但凡是做生意的人，很少是没有弱点的，只要这把柄落到他人手上，就会被死死攥住。你想要开店，不是说光考虑到经营种类、地段、人流量与利润就可以的，黑白两道你都得打通。
    不仅是北京，到哪里都一样。黑白不分，警匪一家，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
    这不，老王头就是为此而来，11月底正入深秋，眼看着年关将至，谁不想多卡点儿油揣进口袋带回家过年呢？
    “王头儿，好久不见，可是有兴趣与我共赏这上好的西湖龙井啊？”李诺接过九子新沏的茶，用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淡淡地道。
    “难得李老板有此雅兴，”老王头大摇大摆地坐到椅子上，还不等茶端上来，用力地一拍腿，“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李老板可是曾经威震四方的检察官大人，22岁考得律师证，仅3年就平步青云地成为了检察官，我可是久仰大名了。为何一下又经营起典当行了呢？”
    好一个直切主题，这老王头可真是想钱想疯了，连开场白都省了。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严禁党政机关和党政干部经商办企业的决定》规定，体制内的人不得在职从事盈利性活动，就连公务员也不能自立门户从事个体经营。
    “王头儿真是好兴致，连我的身家都调查个一清二楚。”李诺扬起眉头，抿了口茶。
    “不不不，您这就是误解我了。实在是你这名气实在响亮，我不打听，自有声音传进耳中。”老王头的表情甚是得意，以至于没察觉到九子端上这杯茶之前用开水将茶杯冲了八遍，高温的茶杯烫得他一哆嗦。
    “王头儿谦虚了，我只是在仕途上看不到希望，才弃官从商，不过念着从前上级对我的好，我特意在家将退职信裱了起来，以激励自己的向上之心。”他李诺不是没脑子的笨蛋，难道这种事还需要王头儿的提醒？决心建立这个典当行的念头一起，他便辞退了检察官的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办理手续脱离了体制。
    但对老王头儿这种人，不能明着说，常言道得罪什么人也别得罪小人，他还没傻到把话挑明来将他和老王头儿的关系彻底闹僵。相信这一番话出口，老王头儿也该明白了。
    果真王头儿一听此言，马上就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理起衣服，“既然李老板这么有上进心，我也不忍继续打扰您处理繁忙的事物了。先走一步。”
    “九子，代我送送王头儿，别让人说我李诺待客无方。”李诺心中暗笑，老狐狸，下次要查人身家就索性深入一点，别临到了碰得自己一身灰。
    将老王头儿送至门口，九子一推眼镜，面带笑容温声说道，“王头儿请慢走，有空欢迎常来，我听人说您的女儿很可爱。”
    老王头儿一下子面色铁青，李诺手下的九子果然名不虚传，表面看上去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实际上则是笑面老虎笑里藏刀。这一段话明显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明面儿上是客气，暗地里矛头直直王头儿的女儿。
    原来他的家底也早被清查过了，难怪李诺刚刚与他对话时那么有恃无恐，可这话李诺来说又不合适，所以代言人成了九子。
    道上人说的没错，紫云还是少惹为妙！
    王头儿满脸晦气，冷哼一声，挥手道，“九爷客气，你们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
    总算赶走了老王头儿，茶凉了味道也差了些，李诺放下茶杯心绪不宁地点上一支烟。年关将至，最近想尽各种办法讹钱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每天营销电话的数量足足能把他烦死。重复着“没时间”、“不需要”让他脸部肌肉麻痹，面瘫的老毛病都要复发了啊你们这群混蛋。
    “李总啊，你这日子越来越清闲了，真是让赵某各种羡慕嫉妒恨呐~”说话的人叫赵志强，他插着口袋跨过门槛，旁若无人地在李诺身边的藤木椅上坐下来。
    赵志强是北京黑道三龙老大赵志刚的独子，平日与李诺来往甚密，有人说他们自小交情就好，也有人说他们之间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都他妈扯淡啊，我李诺跟谁交情好关你们这帮狗仔屁事。
    “九子，给赵爷上茶。”李诺烦心，叼着烟面无表情地说道。
    “知道了。赵爷喜欢的是带着木兰香气的铁观音吧？”九子笑着点头，开始沏茶。
    “不愧是九子！真是好记性！”赵志强看到九子好不高兴，两眼简直就要像超人那样迸出光来。李诺看得出，自从把九子送到东北锻炼两年回来，赵志强第一次见到九子就很中意，有事没事就往他府上跑，那上心的程度简直让李诺汗颜，还害他被传出各种流言。
    “赵爷过奖了。”九子虚心推诿，又有谁不知道名震北京八方的大流氓赵志强，看上的东西不管是用偷还是用抢也一定要得到。
    “九子别谦虚嘛，我可是装作卧病在家推掉了三摊应酬才得空来这，只为喝你一杯茶啊。”赵志强冲着九子，笑得色迷迷的。
    “赵爷志向高远，又怎可为九子一人耽误了大事？”九子仍面带笑颜，心说快滚吧你这大色狼。
    “有志不在千里，况且，有什么事能比九子你重要？”赵志强当真是小孩子性格，即使当着李诺的面也毫不避讳。
    这一句话却将李诺拉入回忆，天朗气清，窗外树影斑驳，朗朗读书声响彻廊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滕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左边的郑赤音用圆珠笔戳了一下李诺，原子笔在李诺的衬衫袖子上留下一个蓝蓝的印子。
    “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他妈的你知道现在洗衣粉多贵么？”李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诺……为什么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那时候的郑赤音有着柔软的声音，绵绵的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老子属牛又不属马！”李诺狠狠瞪着郑赤音低吼。
    郑赤音懒懒地趴在课桌上，大眼睛冲他眨巴，“我觉得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志就不应只在千里。”
    偏偏这个傻瓜语文好的要死。每次考卷发下来至少都是前三，他写的作文从来都是天马行空让那个年纪的李诺理解不能，也不知道语文老师是不是吃错了药，总把他的文章当做范文全班范围朗诵。
    尽管如此郑赤音还是差生中的差生，语文的高分完全不足以拉低他其它各科几乎是门门红灯的分数。果然那句话说的没错，上帝在某个地方关上了一道门，就会在别的地方开一扇窗把你一脚踹下去。
    “你个傻小子能有什么志向？”李诺不屑。
    “拯救世界啊。”郑赤音理所当然地答道。
    我呸！你他妈还是先拯救一下自己的脑袋吧！虽然你的脑子显然就像经年累月的街机崩掉的按键一样无药可救了！
    “李诺……李诺……”见李诺不理他了，郑赤音紧张地扯着李诺的袖子。
    “郑赤音！上课拉拉扯扯地做什么！出去罚站！”语文老师的粉笔头精准无比，砸在郑赤音脑门上。郑赤音惨叫一声颓丧着脸，徐徐走了出去。
    李诺……李诺……
    整个高中时代郑赤音一直用这样柔软的嗓音叫唤着他的名字，人也像一块年糕一样，不论李诺走到哪里都死死黏住不放，仿佛一条永远甩不掉的尾巴。
    那个声音一直在李诺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脑子都快炸了啊混蛋！
    都是这个该死的混小子，有事没事像考拉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缘故，害的李诺整整四年大学青春时光白白荒废流逝。每当他躺在硬邦邦的宿舍床铺上的时候，都觉得缺少了些什么。连谈女朋友的心思都没有了还要美其名曰学业为重好吧！！！你他妈要怎么赔偿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