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人不倦 第54章、只祸害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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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东篱的手在这时候稍微放松了江少涵,好像怕自己心里的犹豫传染给了江少涵,又可能是怕当年那些黑暗的事情感染了江少涵纯净的心。
他盯着江少涵,有点犹豫,又有点豁出去的坚决:“这里面有一大部分是我的罪过——你要我说给你听吗?”
一条人命,大部分的罪过。
江少涵听完后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却最终带着有点木木的表情点了点头。对于他这个刚刚十九岁的年轻人来说,一条人命的概念还太不真实,说不清该怎么理解和阐述。此刻他保留的心情仅仅是,了解魏东篱过去一切不为他所知的面。“我想知道你的事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2005年9月,满世界的白光。
魏东篱早上送了杨景回来学校,然后就驱车离开。今天他心情特别好,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挺特别的孩子。那孩子和小景很不一样,面貌虽然普通,但是清清秀秀的,看着也很安静。
这一年的魏东篱26岁,年轻且自命不凡的时候。
那个孩子叫何有,是小景宿舍的室友。他听小景说了,全宿舍只有这个何有是个好人,其他人都不是东西。大概爱屋及乌的道理在这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从第一次见过何有之后,魏东篱就开始也对他特别照顾了。以往他都是带着小景独来独往,现在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带上何有一块儿。
大概人是善变且善于伪装的,所以魏东篱丝毫没有发现一场风暴已经随着这种日渐频繁起来的习惯而慢慢酝酿着。杨景那时候已经和他在一起两年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和自然。魏东篱带何有出门,就像丈夫带妻子的女同事出门一样。
何有确实是个十分聪明且善解人意的孩子,他对杨景和魏东篱的关系知晓却不排斥,而魏东篱和杨景在他面前亦不用顾忌。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往那方面想,因为何有那孩子太安静太清秀了,而且他是小景的同学,我对他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念头。这就好像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我会欣赏她,但是完全不会对她有想法。有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三个人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我十分欣赏何有,我愿意对他好,是出于纯粹的,想对朋友好的那种好——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魏东篱将目光投向江少涵,苦笑着希冀他不要对自己有任何的误会。
他在心里感叹:你的心思我再熟悉不过了,你要是认定我是个混蛋,我说破了天也没有用。所以老天帮帮忙吧,不要让你的小脑瓜拗不过来。
江少涵眨眨眼睛,乌黑的瞳孔里边情绪淡淡的。“我能理解,我小时候捡到过一只猫,小小的很可怜,还生病了,我彻夜不睡觉,就为了照顾它。我猜何有不仅安静秀气,也许还有个可怜的身世。”
魏东篱一愣,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少涵:“你怎么那么聪明?”
何有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兄弟俩从八岁起就是孤儿。从魏东篱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没见过何有穿一件像样的衣服。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包裹着他细瘦的身躯,手脚白皙,却显出一种病态的孱弱。
“尽管家境不好,但何有内心很阳光,他很温柔,你看着他都会觉得内心平静。我那时候对他的感觉就是,这孩子以前一定是个天使,可惜生错了地方。”
“所以你下意识地对他好,尽可能地去照顾他?”
“是。”魏东篱点点头,继而目光中充满了后悔和苦涩。
此时医生已经帮魏东篱处理好了伤口,稍微整理一下之后就转移到病房里去。当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离开,安静的病房里只轻轻地浮动着一些安宁的消毒水味。魏东篱躺在床头,目光笔直地望着头上的天花板。
“凡事都是有个界限的,超过那条界限,好就可能变成坏,善也可以衍生恶。”魏东篱望着头顶,刚刚死死扯着江少涵不放的那只手,现在乖乖地放在自己腹上。江少涵望着魏东篱的手,安静地听他讲述善与恶之间微薄的界限。
“何有生活环境不好,所以每次我带小景去买衣服的时候,多半都会给他买一些。虽然每次我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但是每次看见何有眼里浅浅的感激和惊喜时,我就觉得自己心里也挺满足的。”
“能无偿的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一些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魏东篱急于辩解,挺腰盯着江少涵:“我对何有并不是喜欢,我说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他心里真想痛哭,怎么就扯上喜欢了呢?刚才不是打过预防针说明自己不是看上何有了么?怎么江少涵的脑瓜这么拗,一下子就转到他最怕的那个地方上去了呢!
“你激动什么啊?”江少涵浅笑,“喜欢不一定就是那种想法,人们对父母、对朋友、甚至是对艺术品都会有种下意识的喜欢,那些喜欢又不一定就是爱情。”
听见小涵这么说,魏东篱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就这么容易让你紧张?”
“嗯。”魏东篱重新躺好,脑袋贴着枕头,对江少涵表达自己强烈的控诉。“你脑子跟平常人不一样,有时候太聪明了,有时候又太笨了。我经常跟不上你的节奏。”
“那没办法,天生的。”
“明白明白,要没有这天生的别扭,我估计也不会为你沦陷得那么没道理。”魏东篱讨好的笑笑,一口牙齿晶莹洁白。
“后面的事儿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后面啊……”魏东篱目光沉下去,眉毛就皱起来。他长长地积累了一下底气,才沉重地说:“后来不久,何有跳楼自杀了。”
“……”
江少涵脸上震惊的表情在魏东篱眼里一览无余,魏东篱却只是望着头顶,依旧静静地描述当初事情的经过。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事情,因为学费问题,何有面临辍学的危险。我没有多想,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直接去帮何有缴清了所有的费用。不光是高一的,而是连同整个高中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缴了……虽然一开始何有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渐渐的,不一样的东西还是产生了。有段时间我邀请他出去,他几次都拒绝,后来我发现他和小景的关系也生疏了,有几次我们遇见了,他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去……毕竟是男孩子,可能是自尊心让他觉得在我面前无法抬头,我没有深入去思考,只是想着有机会找他好好谈谈,了不起就说是借他的,将来要还的。”魏东篱叹一口气,手抬起来在脸上摩擦了一下,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你好像很累了,要不然以后再说你先休息吧。”
“不好。”魏东篱笑着摇摇头,盯着江少涵。“难得你今天格外开恩,一次说清楚的好,不然以你的小脑袋,一经时间发酵,指不定这没说完的事情会在你脑子里变成什么梗儿。”
江少涵皱眉:“我有那么别扭吗?”
“嘿嘿,偶尔有。”老魏同志讪笑着,继而坦言道:“但是我愿意让着你。”
“那好吧,我听你的。”
“嗯。”魏东篱点头,然后继续描述那个有点长且沉重的故事。
“一开始我对何有的好,我自觉都是出于一种善意,我是想帮他。可是我一点儿没发现,我的这种善意,在无意间改变了那孩子……有一次,小景背着我喝酒喝的烂醉,当时正好在放假,宿舍里只有小景和他在。于是何有打电话通知我去了。等我们把小景安抚好了之后,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我出不去,而且有点累了,于是就睡他们宿舍了。我有点认床,那晚睡不安稳,后来半夜就醒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看见……看见何有,他在……”魏东篱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眉目间有点犹豫。
然后他把视线转到江少涵脸上,有点无辜,又有点心痛:“我看见,何有在吻我。”
江少涵没表现得十分意外,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怜悯和同情。“那一定是何有一辈子做的最痛快,也最痛苦的事情了。”
这时候的江少涵睿智得不可思议,他所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有种不同寻常的见地。魏东篱忍不住凝起眼神,再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江少涵。现在的江少涵还穿着黑色的礼服,身上有股不可思议的成熟感。
嗯,终于像个十九岁的大人了。
不仅如此,从他尖尖的下巴看来,似乎比上次分手时瘦了很多。
“可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自杀啊,难道你当场给他难堪了?”江少涵沉思了一下,目光转到魏东篱身上。
“不,我当时没有说话。”魏东篱坦白:“我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也许是太震惊了,但也许是在享受那一刻作祟的虚荣……何有当时见我没有抵触,可能是误以为我接受了他……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和他发生什么,我很快就清醒过来了。”魏东篱举手发誓,向江少涵证明自己当时还是很君子的。“但是可惜的是,晚了。等我推开他的时候,小景早就在一边看了我们很久了。当时夜色很深,但是我能看出来小景眼神十分冷……何有自杀是那晚之后的第二个周末,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景有一天突然逃学回来扑进我怀里哭。一边哭一边吐,整个人像是崩溃了。他不停地说,他觉得我并不爱他。”
“发生了什么?”江少涵问。
“我说过了,过度的好会变成坏,我对何有的好激发了小景心中的不满。他那么要强的孩子,他觉得何有在瓜分属于他的爱。”
“这就是当时杨景和何有为什么疏远了的原因?”
“是,可惜我没有察觉到……那晚之后,他们学校里传出流言,说何有在外面是mb,而且他突然还清的学费就是那么来的。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那样的侮辱是承受不了的,而最后的结果,你知道了……”说到这里,魏东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当时就派人查了流言的出处,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是我还是故意当着小景的面派人大肆地调查。唯独在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支开了小景。”
“那时候在小景眼里,你一定是个残酷的人。”
“我没有办法,一条人命没有了,我没有办法平静。从军队里出来的人对生命都有种崇高的敬意,我不能容忍一条人命被不齿的手段逼的自我了断。虽然我明知道,当时小景在看见何有尸首的时候已经害怕到崩溃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但是我并没有真的醉。而小景看着我,既不还手也不逃跑。我记得我最后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扑倒在我先前踢碎的茶几上,胸口扎进了一块玻璃。你后来看到的伤疤,就是那么来的。”
一口气把全部事情都说出来,说完之后魏东篱用手盖住脸,呼吸间透露出沉重的疲惫和憔悴。
江少涵默不作声地站在床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魏东篱心中忐忑,苦涩地说:“现在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不管还是好的还是坏的。”
江少涵沉默了一会,然后才缓缓地说:“我想杨景对我捏造的那些话里,至少有一句是真的,他并不是完全地捏造和毁坏你的形象。”
“哪一句?”
“你的爱慕者有很多很多。”江少涵伸手把魏东篱盖在腹上的手拿过来,抓在自己的两首之中。“你就是个祸害。”
手被江少涵捂在掌心里,魏东篱简直像个挨了打又被安慰的孩子一样,有点感动,又有点憋屈。“我只想祸害你一个——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