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情回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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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后一月又三日,是祖母夫人六十寿辰。
    这一天,父亲趁着众宾齐聚,将族长之位传予云隐。
    族长交替之事早有风声,因而大家从冬节前来都未离去,不动声色等到今日,席间众人虽心思叵测,但至少表面并未现出明显异议——当然,如果除却先便被父亲以“身体违和,不宜露面”之由禁在内园、对此事坚决反对的丹夫人,以及与晋氏中丞一支有姻亲的两位脸色难看至极的分家族长不算。
    经过斐干一事,云隐“名声在外”,有了一个深植人心的“庸碌、放荡、好逸恶劳”的第一印象,上任时桃氏名下众分属管事对他的态度便可想而知。
    身为女子,我自然不可能亲身参与族长与各位管事的初次会谈,其中经过尽是后来从桃知缪处听说——据说,很精彩。
    桃知缪说:“嫂子,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些人的嘴脸,啧啧,真个叫难看!”
    虽未亲眼旁观,但可以想象,这些人能成为堂堂第一贵族的各个分支之长,想必手段定非寻常,相对的,他们看人的眼光也定然毒辣而傲慢。面对这传闻中因贪图享乐差点毁掉斐干及天下第一绣坊“映岫堂”的新任族长,众人的眼中脸上必定满是冷慢、轻蔑,甚至不屑。
    据桃知缪讲,“升平珠宝行”的总管、婺州桃氏族长桃谨飞带领各地“升平”分店管事向云隐汇报经营情况,态度轻慢,其中,又以柳南县掌柜为最。此人所呈账簿为昨年收支总帐,笔迹缭乱,金银木石各类饰器记项不清,合计与贾货价款出入颇大,最后一行只记有“烺星阁”三字,没有细目,收入仅占账款总额约四十分之一二。
    这样的账,即使让个新手来看也知道问题深重,以柳南掌柜的资质,如此作为,摆明了就是冲着云隐的“无德无能”给与赤裸裸的讽刺!
    提起当时情状,桃知缪就兴奋不已,他清清嗓子,学着云隐的模样缓缓勾唇,悠然笑道:“堂伯,一晃小半年,你数月在外,不知店里生意可顾得过来?”
    当时,听闻云隐问话,“柳南升平珠宝行”掌柜桃谨明拱手恭敬回道:“老拙材庸,故养了两个徒弟以承衣钵,年前教他们入店帮忙好添些经验,这么些日子过去,想必……还是顾得来的。”
    “……哦?”云隐挑眉,拿眼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拍拍手里的账簿,凉声道,“以小侄所见……倒是不尽然。”
    桃谨明依旧躬身拱手,垂着眼似等着听云隐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云隐道:“庸者高价,稀者贾廉,名目不清,优劣不明……如此记账,我很担心,你柳南升平店有无让谁家做冤大头多给了银子,怕是哪日就找上门!我更是怕,有人是否不识珍宝,让千金难得的‘烺星阁’宝器就这么低价送了人!堂伯,你可真大方!”这话,简直就是明着贬斥桃谨明那两学徒的记账功力与反讽他的识人之明。
    桃谨明瞪圆双目,面现薄怒:“云堂侄,虽说现在换你做族长,但你年纪尚轻,不懂就不要乱讲!”
    云隐笑笑,不以为忤,只继续道:“‘烺星阁’制者,金银玉石精匠每月为一,匠者十众,岁出一百又廿;廉者千金,贵者上万至若干,尽多贾于桃氏,供不应求,其中天价,岂是平常劣器可比!明堂伯,据我所知,你店中一年得获‘烺星阁’宝器起码不下三十件,可看你这账记得……小侄却不知,几时‘烺星阁’的物事竟这般廉价了?!”
    “烺星阁”这样工艺极精的珍宝加工之所是整个桃临珠宝业的抢夺对象,然而近十年来它一直神秘地独立存在着,且因不知名的原因所出精品十有八九都流入桃氏珠宝行,这让其他家族的同行眼红又无可奈何。但,这些公开的秘密向来只在业内流传,若非是个懂行抓得住消息重点的内行人,又怎能在粗略翻阅两三页后便一针见血指出账目的弊处所在?
    其时,堂上坐着的都是七窍通彻的玲珑心。在对新族长察言观色一番后他们开始觉得——也许,这位年轻族长并不真是那么平庸——至少,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可救药。
    有人悄悄拢紧双袖,决定还是别把袖中那本比明大掌柜高明不了多少的账簿现出来自找骂挨;有人情不自禁整了整颜色,眼底蔑然小心抹去,审视面前族长的目光变得慎重。
    不过……桃谨明桃大掌柜却似是铁了心,一脸宁被秤砣噎死也绝不口软的决绝:“荒谬!‘烺星阁’制品廉价与否难不成还靠你来告诉我?老夫从业三十载,还从未受过人如此质疑!桃云隐,你是不是当了族长就可以目无尊长?这帐有问题么?啊?!有什么问题?老夫怎么就没看出来?!”
    云隐侧身,指尖抚过微黄纸页上东倒西歪字形难辨的账目,嘴角似讥似笑:“听闻我那小堂侄聪颖伶俐,十岁已通珠算,此簿理得如此‘精妙’,莫不是他的练习册?堂伯,你怎的这般不仔细,柳南至京都千里迢迢,竟将账簿都拿错了?”
    “……你!”
    桃谨明气得拍案而起,却被云隐凉淡字句震在当地:“怎么,不是堂侄?凭堂伯你的实力,会做出这样的账我绝对不信。这么说,就是你那两位高徒?几岁的人了,竟连字也写不好?先不说他们的本身能力会给账目记录带来多大差错,就只看这‘高作’……够笑掉我们桃氏的御赐招牌了!堂伯,你们柳南是缺人才么,竟要用这样的人?你如果缺人,千万别与小侄客气,小侄手下倒有几名庸人,虽不成材,仅做做管账却也足以胜任。”
    桃谨明咬牙忍怒杵在那里,却不说话。
    他还能说什么?不说已错,说则更错,本是想给瞧不顺眼的新族长一个下马威,但若一个不好到把新族长的人弄到柳南去,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他教的学徒毕竟是帮他赚钱,倘换成族长的人,今后怎还可能像如今般顺风顺水?
    云隐也收了声,淡淡看着他,看得他冷汗直冒。
    最后,还是桃谨飞眼见事情越闹越僵,低了声做个和事佬,拱手向云隐道:“族长,你明堂伯上了年纪,做事难免纰漏,你能忍让个一二,那便是美德。”
    云隐一笑,淡道:“小侄为晚辈,确是失礼了。明堂伯主事柳南三十余年业绩向来最先,这定有您的道理,小侄与此多余置喙,还望堂伯莫要介怀。账簿的事咱们也不说了,您的人,您自然管得好,今次赏光云隐婚宴及祖母夫人寿宴,小侄在此一谢,您别的也莫再多想,只在本家顺心随意当做自家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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