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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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雪落簌簌,一片净白淹没了石砖铺就的园内小路,这样的天气,再不适合出门。
今日是除夕前日,桃府内外忙作一团,人人穿行往来如脚下生风,盛势喧腾鼎沸。相较之下,我这地处西苑中心的云沫小榭,则又冷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想想,本小姐可是桃樟帝亲封一品长公主,自幼至今皇宠盛浓,那些人胆再大,也不敢来扰我的清宁。
身上阵阵发寒,午膳方尽,便又赶紧缩回床上,拥裹锦被,仰躺翘腿,毫无形象。
浮筝端茶进来,见我这模样,第N次气得大叫:“公主,求您快快起身好么,如此不合规矩!”
本人早练就一番左耳进右耳出之神功,自动将刚才所闻唠叨忽略,懒洋洋打个呵欠:“唉呀……冷嘛……”
梳了马尾辫,身着童子冬装的蓝幻靠在床边暖榻上,手捧热茶挂着一脸莫名甜腻的深笑,有趣道:“什么?冷?呆在暖阁里还冷,难不成你从赤道飞来的?”说着,她自己也歪斜身子,将脚搭上本用来搁手的榻靠。
当时我正困得将入眠,两耳一闪忽,猛然惊醒,直望蓝幻心跳得咚咚响,又不禁为漏听而气恼——刚刚……好像听丢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于是急问:“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蓝幻悠悠抿茶,笑得眉眼如月,丝毫没那重述一遍的打算。
见我俩举止愈发不像话,还直接拿她当空气,浮筝愤恼得几欲发狂:“公主!幻姑娘!”
我哀哀叹口气,无奈放弃先起的好奇心,存了逗弄心思故意傲然道:“小浮筝,你省省心罢……这儿可是本公主的屋子,哪里还有什么规矩,能大得过公主我?”
“噢……是么?”朗朗清音于外室传来,同时槅扇被推开,一绝世美人领着一清秀佳人步步生姿走进来,“那不知,为师的规矩,公主还赏不赏脸遵循?呃,你……”
“师父?”
我和颜无歌齐齐愣住,他满面尴尬往外避,边走边恨声:“幸亏先师早亡!师父呀师父,徒儿收徒若此,真是丢尽灵溪颜面!您倘知晓这不肖徒孙如此没规没矩,恐怕也该气得从坟茔里跳出来吧?!”
我咬牙切齿推开被子下床,由蓝幻、浮筝帮着穿好外裳。也不理外室犹自悔恨收徒不淑的颜大妖人,挤出个笑容向知华:“这么大雪的天气,姐姐怎么来了?还和师父一起?”边冲那虚掩的槅扇挪揄挤眼。
知华被冻得微红的小脸登时红透,埋头羞涩一笑:“颜先生顺路经过采晴阁,正好被知华望见……先生便提议,要不要……随他……来此坐坐。”
顺路……经过?
我不解暗忖,采晴阁地处北苑偏隅,前前后后只见得比汲影轩更多更盛的香樟林,若非有知华宿居,平日恐连鬼影也难得一至。颜无歌竟然打那窗前经过?他又不是傻子,“顺路”还能“顺”到那里去!
嘿嘿暗笑两声——无歌师父的“醉翁之意”,除知华这单纯没心思的,谁还瞧不出来?
折腾打扮半晌,将颜无歌复请进暖阁。命人撤去檀香换熏“白梅”,经过讨论,四人各个落座,决定共赏雅琴以作消遣。
一时间,点滴悠扬乐声拂过暖意帷幔,不断泻出闺阁。
知华纤指熟练,各调变势掌握极好;蓝幻天生乐感聪颖,调子听过一遍就已记下,再听一遍,弓子一搭,竟用二胡将玲珑琴音和得天衣无缝!我手势较生,但在颜无歌调教下已有很大提高,故不时在停顿处伴音几声,还尚能合拍;
将惯用辛夷七弦琴让给颜无歌……见得那人垂首敛眉,雪中桃夭似的容颜一抹丹唇似弯非弯,似笑非笑;凤眸微阖,长睫轻扇,参差垂发落在颊边,随他抚琴的动作细细颤动,风流中透着妩媚,妩媚里散着出尘。
修长白皙而不失骨感坚韧的十指捻划琴弦,一袭云白华衣,珠玉般的颜色……整个人似乎朦胧,晕着淡淡荧辉。
香烟缭绕下,竟让我生出些许恍惚……眼前这,是人,是妖,或是仙?他,到底是虚幻,抑或真实?
外间突变得嘈杂,浮筝皱着一张脸掀帘匆匆钻进来,没来得及开口,便闻尖细的宫侍传报声响起:“太子殿下驾到!——”
如今的东宫太子,昔日的云剑二皇子,近几年来文韬武略,无一不长,声望已日渐鼎盛。唯有没事爱到桃府溜溜,顺便给我点难堪这习惯,不管本人当没当公主,一点没变。
琴声骤停。
师父知华等人闻声起身,都退至我身后下拜接驾,一时间,“太子千岁……”之音于这暖阁内回旋不散。
然而,已福身半晌,娇弱如知华,身形开始微微摇晃,眼看便难以撑持,却仍未得东宫殿下准起回音。
愤然抬眼,不知这位大人突然跑来又是为发什么神经!竟发现,太子怔怔立在槅扇前,青色明绡冬礼服,配金丝纹绣腰带,掀长身躯披着雪狼裘、内衬灰锦狐毛的宽幅披风,好生俊逸挺拔!
只是,那像极云隐的俊朗眉目一派痴然,双眼直直盯住我身后,眸中有惊艳,有情动,有霸欲,还有几不可察的……挣扎。
我蹙眉:他在看谁?……我是不可能啦。
颜无歌?知华?
……总不至于是蓝幻吧?
“你……”暂时化为木桩的高贵太子总算恢复神志,几步迈进来,口里出声带着某种急切。
顿了片刻,他冷静心神,方才欲出口的话最终收住不提,只径自坐到上首,以手撑颔,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扫视室内。当目光扫过屋中对放的三把七弦琴,又有意无意拂过立侍当地近乎面无表情的几人后,缓缓启唇轻问:“方才,你们在练琴?”
他的目光,如夏日午后的烈日,尽管这是寒冬,我依然有种快被灼尽的错觉。虽然炙烈异常,却让人如处冰火两重天。莫名其妙,恶寒竟起遍全身。
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凌厉之势……每见他,我便心底发寒。曾经,还敢硬着脖子顶他两句,但随其年岁渐长,我不得不挫败承认:我怕了这个小孩,千万不能惹他,更不能得罪他!
否则,下场恐怕会很凄惨。
“本殿……是不是打扰了你们?”见没人回话,他继续发问。
我心底冷哼:这不废话!可面子上,还是不敢跟他过不去,埋头轻轻一福,答道:“太子说笑了。弄琴本是无聊度日的玩意,怎能跟太子您令我室蓬荜生辉的驾临相提并论呢?”
“蓬荜生辉?”他起身轻轻踱到我的身边,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打小就会说好话。”
我有点讶异地抬头望他:从来就只会吐我槽的云剑,今天怎么转性了,竟夸起我来?
只见他懒懒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如此拍马溜须的才能,不用到正处,拿去哄哄父皇,也只能算是浪费。”
果然……
我自嘲:劣根深重的他,又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