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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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桃临世人迎来他们最重视的更衣节。
一年有春更衣、秋更衣两次:春三三,秋九六。
每逢更衣节,所有人都会到澄净的河溪泉流边祓禊,以求除旧迎新,添福消灾。
桃临京都城郊,有一河名曰“净石”。因其上游为皇族祓禊专用场所,此河便成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骛的宝地,仿佛河水亦带了天子贵气,洗一洗就可得沐皇恩。
年宴后,二皇子得皇上批准,暂居汲影轩中一直没有回宫。
倨傲的云剑竟同二姑母的儿子们——我的碎碎嘴“唐僧二代”大表兄蓝可晨,及好吃嘴“猪八戒转世”二表兄蓝可稹甚是投缘,整日结伴在园中横行,特别是云隐的汲影轩,真被三位小魔王搞得乌烟瘴气。
我不知云剑为何会看不惯云隐,以我经历过二十多年世故的眼光来看,身为侍读的云隐,一直在被他有意识地冷落。他们躲猫猫捉迷藏时,并不会叫上云隐,但是懂规矩的云隐,却得毫无怨言跟在他们身后,或站在一旁看着。
春日午后,两个小蓝加上一个皇子,迫使工房管事桃谨成为他们扎了好大一只风筝。
几个小鬼在园里跑了一阵,可惜春风不动,风筝不能飞。
一会儿倦了,大风筝随手被可稹扔在某株桃树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五香肉干,分给另外几人后,带头一边啃一边乱逛,还美名其曰:“效仿名士叔叔们游园、赏春。”
我被云隐牵着,跟随他们蹒跚而行。云剑走在最前,我们落在最后。
云隐把所得肉干撕成细丝喂我,我只含进嘴里,却记不得吃。因为,我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人物观察”上:
两个眉目相仿的男孩子,一个总角,着皇族专享的明黄衣衫;一个鬓绾双环,月白贵族童礼服袖袂微飏,恍若仙童。
乍看之下两人好似双胞胎,可细细分辨,就会觉出不同——前者耀眼,后者柔和。对儿童虽用不上什么温文儒雅之词,但处久了就会觉得,云隐这孩子真是好脾气,早晚有一天会长成个优雅高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真的,我如此坚信。
相比之下,云剑……
此子聪明倒是绝顶,可惜锋芒太露,脾气亦是顶古怪,令人退避三舍。虽说因他乃皇后嫡出,大有入主东宫之望,从小定是受尽谄言吹捧,身边追随者无数,可是,至少我,宁愿离他远些。六岁稚龄就够吃不消,待他成长之后……难以想象,惹上这样的人,到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肯定得不了好!
换了纱质新衫,我很高兴,尽量忽略前头那讨厌的二皇子,拉着云隐悄悄道:“哥,这次回府,以后都不要走了,好不好?就留下来一直陪我,好不好?”
云隐还没开口,“顺风耳”云剑就出声了:“不可能!傻妞儿,桃云隐可是本殿侍读,作甚留下来陪你?哼,我母后说了,入了东宫殿的人,若非本殿答应放行,否则……他就算死,也得死在我东宫里!”
我不禁大怒:“你个乌鸦嘴,叫你胡说!”
没事儿开口说什么死呀活的,明姬皇后怎么教的儿子?如此恶劣,如此自私!
云隐稍重力捏了下我手:“小含!”又轻声向二皇子道:“殿下请息怒,小含还全不知事,她并无顶撞殿下之意……”
我怒道:“哥!我还没息怒呢,他息哪门子的怒?!”
“小傻子,本殿胡说?你信不信,你要是再让本殿生气一点,本殿就让桃云隐跳池塘给我们看着玩,好不好?就算本殿真让他死在这里以当谢罪,就算……傻子你不息怒,又能怎么办呢?嘻嘻嘻……”二皇子噙满幸灾乐祸的怪笑,一挥手,领着对我兄妹二人满是担忧与怜悯的蓝家兄弟,扬长而去。
手被云隐攥得有点疼,不知此话他听没听懂。只见他低了眉,咬着唇,面上极力掩藏的漠然中,划过受伤。
我心里一紧,眼眶蓦地热了,攥紧他衣衫,哀声喃喃:“哥,你不要死,不要死……你不会死的……”我是想安慰他,孰料,自己却比他还显得激动。
一只小手,扯了袖子轻拂上我的脸颊,也遮住了我的泪光,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是,小妹乖乖,哥不会死的,不会死……”
我依旧啜泣——真是丢脸,那么的大人了,还要个孩子来安慰,不像话……
云隐问我:“哥哥送你回去好不?你奶娘呢?”
“不知道。”
天才晓得,可怜的奶娘被两个小蓝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哄到哪里去了,不然,她能让我单独和一群小鬼在园里乱晃?
云隐背转过身蹲下身子,两手向后一弯:“来吧。”
“……”
我有些迟疑——他几岁,我几岁?压迫一个小孩子,好象不怎么光彩。
“快点,上来!”
不再矫情,趴上云隐细弱的肩头,感受着随他步子产生的震颤,心下此刻出奇的静谧,思绪飞出很远。
曾记得,小时侯一家人去桃花山庄游玩。老爸背我,老妈背弟弟,一片欢声笑语中,也有漫天的桃花飞舞,只是,及不上此处繁盛……
“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我心中郁郁的,出口只为应景,顺便抒情。
只觉云隐身形一晃,步履骤然停止,满园桃英纷飞,如烟、如雾,而我俩就如画面定格般,静默立于花间。从他背后传来的急速心跳可以觉出,此刻他心中是怎样的一派波澜起伏。
怎么了?
一句诗而已,也该是……不至于……惊世骇俗……吧?……前提是,三岁出头的桃小含,不是在没读过任何书籍,更未学习作诗的情况下念出这句诗!
怎么办?如何是好?
云隐该怎样看我?
天才童女?还是……信口妖言的……怪物?
三分钟的停顿,他重新起步,面色平静,心跳却愈发的快。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我却嗅出了浓重的不高兴,或是说,一种深切的惆怅。
当时,我只心虚这不知“借尸还魂”的身份是否泄露,对云隐那份出于贵族子弟本能感发的悲切,却并不理解。
两个月后的一日清晨。
天刚亮,母亲便领着众数仆妇来到云沫小榭,将尚处于睡眼朦胧状态的我盛装加身,短短柔发也用质地最好的明绡发带束辫,已是盛夏天气,这般正装,抬手一动,就浑身冒汗。
好端端的,这又是搞什么?
“小含,”母亲扳过我肩,眼神严肃,端庄秀丽的脸上难掩激动,“一会儿见了圣上,千万不可乱说话,懂吗?你只要闭好嘴巴,乖乖站在父亲身后就可以了,明白吗?”
“圣上”?
一般来说,“圣上”的等价词汇不就是“皇帝”?
我耳朵是不是幻听,皇帝要见我,我要去见皇帝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