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彻底沦落为孤儿吗？
    他颓唐地坐在一处角落，抱着腿，脸靠在膝盖窝，眼神呆呆的。
    “喂！萧温妍，你赖在我家干什么！”口气还是那么不客气，这人就是萧温妍家的新邻居，那个投胎投对了点的富二代。他茫然地抬起头，还未说话，便听到一声低沉的呵斥由远至近：“玄儿，她是你妹妹！”
    “我妹妹？！”小男孩冷笑了一声，扭头就走！
    一个男人蹲下来接近他，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温妍，你玄哥哥就是这么个火爆脾气，你安心呆在叔叔家，别回去了……”
    “不，我要回去！”他猛地转过头，“我爸爸他还等着我回家，我要回去！”
    “……温妍，你爸爸他……”
    他抿住嘴使劲瞪着这个即将说出现实的男人，迫使对方终于住了嘴。
    疲惫，饥饿……他从昨天下午到今天黄昏，滴水未进，今晨刚被这位好心的邻居从另一个地方接回来，却并未直接送他回家，车开进了这幢极富欧洲古典风情的别墅。父亲的葬礼定在两天以后，尸体陈列在一墙之隔的老式四合院，他知道他不该对着一个试图帮助他的长者这样大吼大叫，可是，他真的，说不出正常的话来。
    “……叔、叔叔。我，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他闭上眼埋下头去。
    左故岩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头发，起身离开。
    他听着越来越远的步伐，心里甚至有些庆幸，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四周寂静非常，他本有点混乱的心却宁静了下来。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已死去，只剩下他和他父亲，那么，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细流潺潺，青草上坐着的小女孩抱着头的手，慢慢的、不再战栗。
    通往主屋的瓷砖上折射着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透明色折叠门中望进去，那里正有两个人隔着一张硕大的玛瑙色餐桌对峙而坐。
    年仅六岁的左幽玄双手交叠撑在下巴，表情显得很随意，相反的，坐于他对面的男人，却有些神色慌乱。
    “玄儿，爸爸不是有意要吼你的，实在是……”左故岩有些后悔，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时他疼还来不及，不料他话未说尽，只听对面的左幽玄讥讽的哼了一声，说：“你把我妈气死还不够，是不是她诈尸回来找你你才甘心！”话中敬词全无，似乎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仆从，而不是亲爹。
    “左幽玄！”左故岩第一次冒着火叫了这个过于早熟思想却阴暗的不成样子的儿子全名，真是难以想象，那么温柔的女人怎么会给他生出这种不肖子来。
    左幽玄被对面的男人连名带姓吼了一声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甚至连眼神都平静地跟教堂里没有一丝杂念的圣徒似的。
    许久，男人叹了一口气，说：“玄儿，她不是我的孩子，住在隔壁的那个叔叔，是你爸爸从前的好友，很多年不见了，这次却原来……”
    “够了，我不想听你编故事！你那些破事，真不知道我妈她从前这么忍得了你！”左幽玄抛下这句话就沿着弯曲的白玉色护栏往楼上走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如一个轻易拆穿稚儿谎言的长辈。
    左故岩哑了片刻，如果左幽玄像刚开始那样跟他吵，他可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愧疚。左幽玄的语调太平淡了，平淡地甚至带了点困倦。
    困倦？一个人是听过多少谎言，才能困倦到接近平淡。左故岩扶额，唉，像他这样的风流人物果然不适合领养孩子！萧文帛啊萧文帛，我可被你家这个小丫头害惨了！
    他无可奈何地走出去，打了个响指，一个女仆打扮的少女疾步走来，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男人一眼，忙俯下头不说话，脸上爬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左家是真正的百年豪门，在这种家族当差，比暴发户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姐还要面上有光，更何况左家的宗亲无论男女尽皆俊美非常。
    “你给那个新来的小姑娘端点点心过去。”他揉了揉太阳穴，补充了一句，“晚餐再叫我！”转身顺着玉栏往楼上走去。左家嫡系传到他这一代，便只有他和他儿子两个人，三年前他唯一的正牌妻子去世，他这个当爸爸的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原来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儿子，于是收敛了那点风流劲，一直把这个宝贝儿子带在身边。
    后来因为产业的壮大，打算来Ａ市定居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恰逢故地重遇老友，便把房子买在了这样一个边远但山明水秀的地方。世事难料，他前几日刚和老友谈过心，今日却只能载着尸体回来，许多少不更事的回忆也在这一天，在他脑海里重合。
    少女模样的暮音其实半个月前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但是她投简历的时候把年龄改小了五岁，所以她现在站在了这幢别墅里。左家招仆人的机会不会比冬天放晴来的多，她能抓住的机会少得可怜，事实证明，她赢了。
    端着雕成紫水晶模样的糕点，她脸上挂满自信的笑意，哄孩子她最拿手了，咳，左少爷是个例外。伸出刚做完指甲的手指，莹白色缀点淡粉色荷瓣的指甲盖轻轻挑起女孩的下巴，她凝在唇角的微笑一瞬消失，转而换上同情的目光，把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小碟塞到了萧温妍手里，安慰道：“小姑娘，你还是吃点吧，你爸爸后天就要出殡了，如果让他知道你这么不乖，他会伤心的……”眼角挤出泪花，很好，她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萧温妍内心的烦躁又被这个突兀的闯入者搅升。他想，为什么没人理解我呢，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们都别靠近我，我，真的，很累很累，求的，不过是一人独处而已。
    他接过那碟他从来都没见过的点心，顿了片刻，犹豫着捻起一块尝了尝，吃相秀气，且避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碰过的那点儿。
    暮音“呵呵”地笑了，她有个妹妹也是这样好玩的，每次放长假她回老家的时候，总是能带点左家大厨做出来的点心，她妹妹明明馋到不行，手都没洗就扑上来抓着吃，却还是小心地避开自己抓脏的地方。那时，她就会说：“看你心急的，要是洗了手，不就不用浪费这小半块了吗？”
    萧温妍突然放下抓着的糕点，扬着头看她。糟糕，一时不察她给说了出来，她莞尔一笑，不透露半分尴尬，说：“我有个妹妹，跟你很像，看见你，姐姐就想起了她。”
    果然，女孩儿眼中的莫名情绪消失，拍拍手站了起来，对她说：“我想去趟洗手间。”暮音端起女娃儿落在草间的小碟，往里一瞧，居然只少了两块，她站了起来，牵起女孩儿的手，说：“好，姐姐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