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真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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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怀沙慢慢睁开眼睛,当人们看见那双又黑又亮的眼仁时,忍不住欢呼起来。诺郎一头扑进怀沙的怀里。怀沙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扶住涕泪交流的孔伯,微笑着点点头。回头看去,“范梁”背着手站在身后,依然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只是神色间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轻松——笑容很温暖。
    兴奋过后,孔伯记起来问道:“狼奴呢?狼奴呢?”
    这才发现,狼奴和他的从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呸!下流胚!”诺郎不管不顾的骂道,“他配做什么族长!差点害死小姐!”
    怀沙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在众人的扶持下,就要回返。突然有人喊道:“都督,是范大人找到戒指救得您,是不是算范大人赢啊?”
    怀沙脚步一顿,“范梁”脸色泛红,想着是不是解围。心底却又一些踌躇。
    孔伯看看怀沙,怀沙叹口气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见一行人重新站回高台。孔伯如此这般对军士低语后,就听那人高声宣布:“节?族族长作弊,淘汰出局,本局无胜者!”
    众皆哗然!“范梁”只是报以苦笑,并不争辩。怀沙眼睛微闭,似乎受伤处还不能承受天光。诺郎才不管谁胜谁负,只是不耐烦的催促着要走。
    只听军士说道:“范大人和族长皆未通过考核,第三局无需比试。从此后,请各位安处一方,婚约之事到此为止!”
    “范梁”看着怀沙从他身边慢慢走过,袖笼里的手动了动,没敢伸出来。
    怀沙突然停下脚步,对诺郎道:“范大人衣服还湿着,先带大人到帐篷里更衣吧。”然后又转身对“范梁”道:“大人救命之恩,怀沙多谢了。”微微颌首。
    她欠“范梁”一个解释。
    重伤初愈的怀沙身体甚为虚弱,只能留在天心小筑里修养。“范梁”为她留了一块城令,方便她的从人随时进出城门。
    一夜休眠,第二日中午,依山而建的小筑向南的卧室里,怀沙正悠然的享受着难得的清净。狼奴走了,“范梁”保持沉默,就算有什么问题,至少现在她可以休息休息。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身上,细细描画阴影,竟然是一朵朵沧浪花。奇怪,左世都的屋子怎么会有沧浪花?游目四顾,除去流云斗角,这里的装饰多半选用沧浪花的不同形态,俨然千乘候府。
    怀沙懒懒的一笑,难怪他要建在郊外,若是在城里,千乘候府岂能容许别人擅用标志!
    转念一想,自己以前也来过,难道就没有发现吗?侯爵标志岂是随便可以用的,世都不知道吗?就算凤鸾院是为自己修建的,有也不奇怪。但这处梧桐居却是世都的自用,怎么也用沧浪花?
    沧浪花是鲛河边的一种野花,只在鲛河一线盛开,花朵不大,五瓣纯白,连花芯都是淡淡的白色,却有极为浓烈的香气。到了开花季节,细小洁白的沧浪花铺满鲛河两岸,浓烈的香气引来蜂飞蝶舞,闺中少女和少妇会穿上最美丽的衣服到鲛河边游玩,这就是南阳最具盛名的“踏花节”,从仲春一直持续到夏初,沧浪花谢后。
    立国时,千乘候就选用了鲛河边最美丽的生物,什么含义已经不可考。
    “梧桐?凤鸾?”怀沙低低的吟哦。种下梧桐树,引来凤凰鸟?这个左世都不声不响,却处处表明心意,不知道那个易怀沙是不是了解?
    反复思量。那个时候,一方隐忍压抑却又处处暗示,另一方或者愚笨痴木装傻充愣,好似踏花节上少年男女的舞蹈,远不了近不了,急不得缓不得。想起他们的身份却是权重一方,想必心里更是精彩,怀沙抿嘴窃笑,宛如一个看戏人。
    窃喜过后,心下空落落的。曾经引起那个“易怀沙”悲喜爱恨的东西对自己毫无作用,可是自己却还在这里盯着“她的”名义生活着。百感交集下,竟觉生出一分罪恶感,仿佛偷了别人最重要的东西。
    “唉——”一丝叹气轻轻飘出来,手中的扇子动了动。这样的日子快结束了,快结束了!
    “副都督,不好了,太子府的人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已经三日未归!”
    躺在床榻上的怀沙听了立刻坐起身来,大声问道:“三日未归!为何拖延至今日才报?”
    传话的侍女颇为委屈地低下头。是啊,这一阵子大祭、比试,这里的尚且忙碌不堪,又有谁去关心早就搬出去的墨鲛!
    怀沙起身在屋内焦急地踱着,额头上的汗珠小溪一样汇聚起来,不停地往下坠着。强烈的罪恶感占据了她的心房。不得不承认,回来后,她下意识的回避着和“那个易怀沙”相关的人。或多或少的回避着墨鲛,拒绝着“范梁”,所以断了墨鲛的消息,自己竟然未查!
    想起那天晚上墨鲛的叹气,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墨鲛似乎是来告别的!
    眼下大婚仪式正紧锣密鼓地操办着,墨蛟失踪,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温暖的阳光,此刻变得刺骨的炙热,怀沙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炉子上烤,不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叫来侍女,细细询问,才知道墨鲛已经上了万?山冰洞。这几天一定发生什么事了!怀沙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思量再三,吩咐道:“立刻备车,我要进宫!另外,即刻通知范大人!”
    “范梁”赶到的时候,连城已经进洞,只有怀沙焦急的站在山上。看到“范梁”,一向刚硬的怀沙竟然主动伸出手去,好像溺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什么。“范梁”喉头一哽,强忍着眼睛的酸涩,紧紧握住她,立在她的身旁。
    万?山和葭南山的气候截然不同,这里受冰湖低温的影响,即使最温暖的夏天也凉风阵阵,更别说此刻已是深秋。山风似乎夹着细小的冰块,呼啸着砸在人们的身上。怀沙的头发早已零乱,“范梁”微微后退,挡在她的一侧。怀沙身体虚弱,全凭一口气支撑着,专注的看向洞口,对“范梁”的小动作没有留心。孔伯却悄悄的让侍卫们集中到“范梁”身后,组成厚厚的人墙,挡住凛冽的寒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山体松动,冰桥消失,连城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身后空无一人的情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怀沙喃喃的说了声:“都是我的错!”
    暮云四合,万?山冰洞的变化直接影响了南阳的气候。“范梁”将一言不发的连城送回王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自己的官邸。
    怀沙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山里寒凉的空气,从万?山下来,他便直接将怀沙送到自己的官邸。更吩咐人把小筑里的诺郎接来,这个时候,诺郎应该到了吧!
    他不知道怀沙那句话什么意思,但是怀沙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让他不安。风中夹了些雪花,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从王城到官邸要过两个街区,马儿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狂奔,侍卫们被远远的甩在身后。恐惧紧紧的攫住他的心,怀沙,你现在在想什么!
    刚进后院,就听见诺郎的愤怒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我伺候小姐,我从小伺候小姐,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别说是你们,就是范梁来了,也别想管我!让开!”
    “让他进去。”“范梁”的太阳穴不停的跳动,他只想怀沙安然无恙,只想怀沙能觉得安全。至于诺郎是不是男人,已经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了。他只知道,自从失忆后,怀沙变得分外敏感脆弱,只有面对孔伯和诺郎的时候才会放松。
    “哼!”诺郎一扭身子,挣脱侍从的拦阻,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室。
    “范梁”低声问旁边的丫鬟:“易大人好点了吗?”
    “回大人,回来后易大人吃了点药,睡着了。不过……”小丫鬟看看诺郎的悲影,委屈的蹙起眉尖。
    “范梁”点点头:“以后不要拦着他,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对了,大夫还有什么嘱咐吗?”
    丫鬟道:“大夫说易大人心竭神耗,不能再劳心费神,必须静养。别的就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一刻钟,第二副药就煎好了,需要服下。”
    “嗯,一会儿煎好了就送过来。”“范梁”简单的吩咐了一下,脱下身上带着寒气的斗篷,进了屋。
    屋里点着火炉,“范梁”隔着纱笼隐约看见内室诺郎正扶着怀沙坐起来喝水,便先走到火炉边烤了烤手,又熏了熏衣服,觉得寒气差不多消退了,才撩帘进去。
    怀沙披着裘衣半坐在床上,身后靠着厚厚的软垫。诺郎细心的把被角掖好,瞪了一眼“范梁”才柔声道:“小姐,我去看看药煎好没。”
    怀沙点点头,待诺郎出去后。“范梁”才走到近前,坐在怀沙对面的绣墩上。伸手拨亮烛火,把火盆移近一些,才斟酌着开口:“嗯……怎么样?好些吗?”
    怀沙点点头:“你救了我两次。”顿了顿,歉意的一笑:“我是说,这两天。”也许以前也救过,但是她已经忘了——为遗忘道歉。
    “范梁”尴尬的摆摆手:“不用道歉,真的不用。”平日的伶牙俐齿机灵算计到这个时候都不翼而飞,只剩下笨口拙舌辞不达意辛苦万分的解释着自己的用心。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怀沙也有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感觉,干脆单刀直入。
    “我……”“范梁”张了张嘴巴,说道:“你、自有你的想法。我们三人中,你是最有主意的。不用……不用问。”不用问吗?心里多想问问,为什么设下这个局,嘴巴却张不出来。因为他害怕,问出来的结果归了范梁,而不是世都!
    尽管心里做了一千遍的准备,也只是想着“如果真的……,我就接受。”让他主动促成怀沙说“我同意嫁给你范梁”,他永远没有那个心胸。
    怀沙笑着招手让诺郎把药碗端上来,一口气喝掉,交给诺郎。诺郎安静的退下屋里又剩下两个人。怀沙才淡淡的说:“或者,你应该用真面目来问我?”
    预想了千万遍的景象,在真正面临的时候,往往很平静,平静的就像顺理成章,就像水到渠成,那么的自然而然。“范梁”笑了笑:“我就觉得你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人往水里跳!”伸手捏住鬓角的某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怀沙。
    怀沙亦不言语,黝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仿佛一口古井。“范梁”觉得自己看见了海眼,看见了另外一个范梁,看见了不停旋转的定海鼓,看见白沙覆盖了一切,看见怀沙依然漂浮在水里,从来没有上来!
    面具在脸上贴的久了,几乎和本来的面孔长在一起。不时的有火辣辣的感觉传来,可是“范梁”却觉得兴奋充溢心胸——终于有机会让怀沙看见他的真面孔了。
    怀沙会不会因此恢复记忆?或者怀沙已经恢复了记忆?不管怎样,他们的未来定会有所改变!他——左世都,终于可以坦然的面对自己的爱人了!
    “唰!”最后半边几乎是被撕下来的。剧烈的撕扯带下一小块肉皮,细细的血点迅速的冒出来。薄薄的面具呈半透明状,轻飘飘的捏在“范梁”的手上。随着面具的脱落,整个人仿佛承受不了它的重量,一向笔直的腰身疲惫的弯了下去,肩膀微斜,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只有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映衬着烛火,充满希冀的看着怀沙!
    怀沙的嘴角微微勾起,樱唇缓缓张开。那即将吐出的话语,在“范梁”看来仿佛等了一个世纪!然后,他听见怀沙有些沙哑的问道:“很好。你是谁?”
    我是谁?“范梁”的脑子嗡的一下没了反应。
    我是谁?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积郁已久的愤懑和委屈一起爆发出来。范梁突的站起来,绣墩被撞的骨碌碌的滚出好远。怀沙伸手去扶,却被拨开。
    “范梁”大声的问着:“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你说啊!哈哈,哈哈哈!”笑声惊动了外面的孔伯和诺郎。大笑中,“范梁”跌跌撞撞的推开他们,冲进外面的风雪里。
    “哈哈!我是谁?哈哈哈,我是谁?”风声骤起,雪花簌簌,凄楚的喊声喝着风雪渗出一丝丝的鲜血,渐渐消融在黑暗里。
    怀沙疲惫的闭上眼睛,她知道他是谁。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而已!
    “小姐,他是左大人啊!”孔伯急切的说。
    诺郎糊涂的问:“左大人不是、不是去世了吗?范梁怎么变成左大人了?”
    怀沙亦有同样的问题,孔伯摇摇头:“老奴也不知道。不过老奴可以拿这条老命保证,他的确是左大人!”
    墨鲛的话,“范梁”的犹豫和激进,孔伯的保证,崩溃的大笑,一幕幕闪进脑海,怀沙疲惫的说道:“就算他是左大人又怎样?”
    “啊?”孔伯吃惊的说:“他、他爱您啊!”难为老人家说出这个词,诺郎跟着说道:“如果真是左大人,小姐,那可是一件大好事。您以前偷偷说过,左大人会是个好丈夫。”
    怀沙看着诺郎纯净的笑容,说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孔伯和诺郎面面相觑,不知道怀沙什么意思。
    怀沙道:“现在的我对你们口里的那个易怀沙没有丝毫印象。她的爱恨嗔痴我无从知道,也无从体会。你们明白吗?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人。”
    诺郎费解的搔搔头:“小姐,你是说不喜欢左大人了?”
    怀沙没有说话。喜欢?不喜欢?怎么说呢!
    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我喜不喜欢,而是他。他喜欢的、一直喜欢的是那个易怀沙,不是我。他怀念的记得的都是他们在一起的故事,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与我无关的事。与我无关!”
    诺郎张口结舌,最后费劲的挤出一句话:“小姐,你在吃自己的醋吗?”
    怀沙眉头一蹙,几乎恼怒的看着诺郎。诺郎赶紧表忠心:“小姐啊,您可别生气。诺郎是笨了点儿,可是从来心里只有您的。嗯,不管是以前的您,还是现在的您,还是将来的您。诺郎心里只有您!”
    孔伯似乎从诺郎的话里得了启发,接口说道:“小姐,谁没有个过去啊!咱总不能活在过去里,和现在过不去啊!难不成,您将来就一定要和现在一摸一样,老奴和诺郎才认您吗?再说一句不恰当的话,谁也不记得刚出生的事儿,可那时候娘也最咱不错。那懂事以后,能说亲娘只是记着刚出生的咱,不喜欢现在的娃娃吗?”
    “扑哧”诺郎乐了出来,现在轮到怀沙目瞪口呆。孔伯赶紧趁热打铁:“我看这大晚上的,范大人出去穿的也不多,这要冻个好歹的,可就罪过了。”
    一边嘟囔着说着,一边向外走,偷眼看怀沙似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加快脚步走到外面,吩咐家人赶紧去找。
    怀沙看看诺郎,艰难的咽了口唾液才说:“若是我还像从前一样,就不会把目前的局面搞得这么糟,对吗?”
    诺郎心直口快:“那我可不知道了。不过小姐,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太子退婚那阵,您才叫一团糟呢!”
    “比现在还糟?”
    “比现在糟!”
    “再糟墨鲛也没有离开。”
    “太子已经搬走了,您根本管不住他!”提起墨鲛,诺郎就气。凡是欺负小姐的,都得不到他的青睐。
    怀沙轻轻的问:“真的?”
    诺郎这才发现怀沙的执着,叹口气坐在床边,把怀沙的乱发抿到耳后,认真的说:“小姐,别乱想了。您只要尽力,就已经是最好了。”
    怀沙闭上眼睛,埋进诺郎的怀里:“我尽力了——也做不好。诺郎,我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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