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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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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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很快就到了,“范梁”一如既往的忙碌着,见到怀沙也不过是点点头,便匆匆离开。似乎比试只是他众多事务中的一件,没什么特别要紧的。怀沙欲言又止,心中空落落的。
信步走来,竟到了左世都的墓前。冰凉的墓碑耸入云霄,天色是异常的晴朗,连朵白云都没有。
“世都,他们说我和你才是一对。”轻轻摸着墓碑上的文字,怀沙自言自语,“大家都来安慰我,让我节哀。可是,对不起,我一点也不伤心。对不起!”站开一些,怀沙坐在茵茵碧草上,仰望碑顶。汉白玉雕刻的小庑殿顶,上有卷云下有重幔,层层叠叠,好像晴空深处的仙家楼台,“我知道我应该伤心应该绝望,应该……唉,可是——”怀沙沮丧的敲敲脑袋,“我记不得了。而且,我现在似乎被、被一个牵制了。我——世都,以后我可能不会经常过来看你了。我要离开南阳,离开这里。你就只当喜欢你的那个怀沙已经死了吧。我要离开,起个新名字,开始新生活。对不起!”站起来,怀沙向着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苍穹无语,大地无声,红尘中的挣扎溅不起一丝浪花。
祭台上的连城仿佛白云出岫,翩然仙姿浑然天成。可是,看着旁边的东隐候连惑,护国太子墨鲛,大夫曹子风,神情各异,各怀心事。远处的人群匍匐成黑压压的一片,怀沙清楚,自己所在的方阵是那些人心目中的神,可是他们是否知道这些“神”和他们一样,也有理不清的七情六欲,烦恼三千。有些,甚至逼得人不得不尖叫着逃开!
大祭持续了三天,在众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怀沙徘徊在墨鲛的官邸里,等着他回来,有些话一定要说。
“怀沙?”墨鲛有些心不在焉,大概门童的通报也没听见,看见怀沙愣了一下。
怀沙也愣住了,墨鲛脸色灰败,原本清明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外面的天色已经露出些光亮,他又在那里吗?
“找我什么事?”墨鲛为她斟茶。
怀沙道:“是有些事。你知道,有些事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不知道以前我会怎么处理,但是现在如果不做个了断,我怕会误事。”
墨鲛自己喝了口茶,才道:“你以前在那么做,现在就会怎么做。怀沙,你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但是你没有忘了自己。你看,王后下嫁这件事就做的漂亮,我没看出前后有什么差别。”
“你、你生气了?”怀沙搓着手,看墨鲛不说话继续说:“最近我也很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们知道的那个易怀沙和我自己不是一个人!”怀沙长长的嘘了口气,仿佛找到了话题的关键。
墨鲛眉毛动了一下,眼皮没抬,说道:“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怀沙道:“你和王后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改变这个决定,我也必须提出这件事。”
“不错,”墨鲛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以前你也会这么说,这么做。怀沙,你总是对的。我知道,一直以来错的是我,是你在迁就我,给我机会。我一点都不怨你,真的不怨!”
墨鲛的眼睛很真诚,怀沙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松了口气,点头道谢。
两人沉默的对座了一会儿,怀沙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事?”
“我、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担下南阳这个担子,不管——不管她——如何——”言下之意,似乎有即使交给连城也无妨。
墨鲛自嘲的笑了笑:“怀沙,你不怕我把南阳拱手让给东隐?”
怀沙摇摇头:“你我都不是有野心的人。我看今日的天都大陆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就算我们不拱手,也会被人夺去。若能保得一方百姓平安,顺便博红颜一笑又有何妨?”
墨鲛认真的打量着怀沙,半晌儿才说:“怀沙,你真的变了!”
怀沙叹口气,没有说话。
墨鲛道:“前两天我看青官为老国主修的史了。”
“哦?怎么说?”
“他说老国主沉迷美色,任用奸佞;但是上天保佑,外无强敌入侵,内无旱涝相逼。观南阳百年,此二十年乃南阳鼎盛之年。”
怀沙笑了笑:“我也听说了他的事。万俟延再胡作非为,也不敢太过分。他还是对得起南阳的。”
“不过,以他的才能,其时可以一统天下也不知道啊!那时东隐西泽都疲弱不堪,可惜了!”
“听说是为了——你娘?”怀沙道,“我都记不得了。”
墨鲛道:“我在他的书房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遗诏。”
“啊?”怀沙大吃一惊!这等大事他怎么从来不说!
墨鲛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是国主专用的圆边笺,上面有国主的御宝。纸页有些发黄,看来是早就写好的。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斯人已去,今生已渺;虽天下之大,亦无心安之处。纵履九鼎岂能换红颜一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况其心有所属,望之来生,亦未有缘。恼极,恨极!嘱我后人,焚我尸骨,遍洒万澋山冰洞口。但有香履踏处,吾地下有知,心愿长足!长公主易怀沙择佳婿许之,逐出南阳,永不与用!
墨鲛道:“所以我不能公布。”
怀沙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意思!
墨鲛已经同“范梁”商量过,“范梁”说,这是怀沙的救命稻草,但是现在不能用。墨鲛原本想瞒下,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机会了。
“你收好它。这种国主笺水火不怕,若是让外人得了,你就麻烦了。”墨鲛道,“明……今天狼奴和范梁就要比赛了。我问过范梁,他说,若你真的愿意择愿意择强者许之,他不勉强。”
怀沙嘴角抽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墨鲛叹口气:“回去休息吧,今天有你忙的。”
怀沙点点头,收好信笺,道:“你也休息吧。”
走到门口,怀沙突然想起来,墨鲛还没有答应她。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时,身后隐约传来叹息,似乎是说:是该休息了……
算了,他也很累,以后再说吧!
做出了最重要的安排,怀沙小睡一觉,醒来心情大好。来到清水潭边,那里已经人头攒动,甚至连卖糖沙的都来了:“热糖沙,热糖沙,两文一大包,两文一大包!诶,先生,您尝尝吧?”
这么热闹的地方当然也少不了设庄下注的,怀沙让诺郎去瞧瞧,范梁和狼奴的赔率已经达到五十八赔一。诺郎不是滋味的说:“就算范大人不怎么样,也算是咱们自己人啊!”
孔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诺郎,便引着怀沙走到潭边。到了岸边,看怀沙掏出戒子,准备下水,才突然低声的说:“小姐,范大人他——”
怀沙挑眉看他说道:“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不嫁狼奴!”嫣然一笑,竟有几分调皮!
诺郎傻傻的看着准备入水的怀沙,喃喃的说:“孔伯,我觉得现在的小姐才是咱们的小姐。”
孔伯道:“胡说!啥时的小姐都是小姐!要不是现在这样你就不认了?”
“诶,孔伯您说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小姐现在才有个小姐的模样,比以前老板着脸吓人强多了。哎,要我说啊,小姐早点这样,太子可能就不会悔婚了!”
“别瞎扯!”孔伯觉得诺郎“思想”有问题,需要好好教育一下,“太子那不是悔婚!再说了,人这辈子谁没个三灾两难的?好了就在一起,不好了就撂挑子,那样的人也不值得!小诺,我警告你啊,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诺郎觉得孔伯不可理喻,自己是在夸小姐,怎么就变成要背叛小姐呢!翻了个白眼儿,无奈的站在岸边。
怀沙扬了扬手中的戒指,围观的人睁大眼睛,伸长了脖子,向这个方向看过来。连卖糖沙的小贩都暂停了生意,手搭凉棚看过来。坐庄的早就收了盘,转等着开场,各色人等无不翘首张望,远远望去,好像整齐的向日葵花盘,朝着一个方向转头。
“范梁”和狼奴都是南阳中数一数二有权势的人物,为了防止安放戒指的人被威胁或收买,怀沙最后决定亲自下水。诺郎和孔伯早就准备好热汤、火炉,干衣和帐篷。
今天第一天,“范梁”抽中。可是看他不紧不慢的站在水边,和身边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没当一回事儿。反倒是狼奴,神情严肃,目光专注的研究着水面的情况。
两人的差异落进怀沙眼角的余光中,心里多了些怪怪的味道。她知道狼奴的专注是因为他势在必得,若是不论那个原因,这份专注和认真足以令她改变一点点看法。至于“范梁”——
怀沙活动着身子,这段时间和“范梁”交往的过程在脑中快速闪过:他对自己是有情的,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两人之间。好像一阵疾行后,又突然刹车,甚至还要转身向后退!他在想什么?
回来后轻易的就答应了退婚的要求,对狼奴的挑衅置之不理,对自己时而热情时而冷淡,现在又漫不经心的接受挑战!
一股怒火冲向心头,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在他的眼里,是不是就像儿戏一般!还是他心里只有以前的那个易怀沙——聪明、严谨、懂进退、识大体?所以,他根本看不起现在的自己!
“扑通”,水面溅起白色的浪花,怀沙已经下水了。环形的岸边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高处的人们可以看见怀沙像一条白色的银鱼,在水里缓缓的游动着。而狼奴则看到怀沙正在慢慢接近潭中心的那个黑色区域!
“范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怀沙果然进入那个区域,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记起什么?
定定的看着那个区域,“范梁”觉得眼前的视野慢慢变得清亮。那片深色的区域也不再模糊。周围的清朗慢慢的扩大到区域的中心。这里的水底与怪石嶙峋的别处不同,水底沙色如雪,几块大石深深的扎根在水底。游鱼稀少,光线黯淡,只有怀沙的身影在几块巨石间投下淡淡的青影。
忽然,怀沙顿住,躬起身子,伸出手臂。“范梁”知道她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可是平静的水底没有任何异样。目光追随着怀沙,直到“哗啦”一声破水而出,“范梁”还是没有看那个人的影子!
是了,他伴着那个鲛人怀沙在水底好好的过日子,自然不会跑出来唤醒这个怀沙。何况她永远不醒才好哩,自己这般半死不活的日子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范梁”失望的低下头,旁边的人却兴奋的推了推他:“范郎,该你了。易大人出来了!”
怀沙看了他一眼,低头钻进帐篷。孔伯犹豫了一下,走上来请道:“范大人——”
“范梁”点点头,随着来到潭边。孔伯等了一会儿,诧异的看着他说道:“范大人,您不换衣服吗?”
“范梁”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说道:“不用换了。她、知道我水性不好。”
孔伯道:“大人不要介意,小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范梁”点点头,看着水面深吸一口气说道:“孔伯,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梦。醒来还是老样子。”
说着,就要下水。孔伯突然拉住他:“左大人!”
啊?“范梁”吃惊的回头!
孔伯已经了然的笑了,摸了一下鬓角,说道:“珍重!来日方长!”
清水潭好像一张立体的全息电影,但是屏幕中间有个巨大的黑色BUG。怀沙换好衣服走出帐篷,只来得及看见“范梁”在水底转了一圈,便毫不犹豫的向中心地方冲去。似乎是为了保存体力,他的手足动作相当缓慢,但是节奏掌握的非常好,所以行进的速度还是很惊人的。再加上宽大的白色袍袖被水波展开,整个人象一条巨大的会飞的鱼优雅的从众人面前滑过,无声的向深处潜去。人群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范大人果然是第一公子,就连戏水也这么高贵!”
怀沙眼前有些晕眩,一些闪光的景象从水中涌出来。同样宽大的袍袖,同样优雅的身形,为什么会有两个?这是哪里?
“啊?出来了!”耳边传来诺郎的惊呼。
怀沙赶紧看去,“范梁”筋疲力尽的爬上水岸,黑色的长发像是一匹昂贵的玄缎柔顺的贴在他的身后,白色的锦袍滴答滴答的落着水,现出发达的胸肌和结实的细腰。
“呀!”人群中发出细细的惊呼,多半都是女子的声音。怀沙的脸也红了。这样的“范梁”和他平日阴柔的模样截然不同,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
“咦?”诺郎又开口了,“范大人什么时候变成这幅体型了?”
“啊?范大人的体型你也见过?”孔伯吃惊的问。
诺郎道:“哎呀,孔伯,都什么呀!我是听百媚居的妹妹们说的,她们说范大人是柔若无骨,肤如凝脂。可是您看他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啊!”
孔伯放下一颗心,跟着说:“这我到听说过。不过,我看这体型,跟左大人挺象的。”
“对呀!”诺郎惊呼一声,“我说怎么眼熟呢!以前左大人经常脱光膀子跟太子打拳,我见过好几次。就是这样的!”
怀沙看了诺郎一眼,对孔伯说:“您过去看看。”孔伯会意的点头,疾步走上去。
“范梁”已经裹上大氅,慢慢走到怀沙面前。
他用的时间很短。
狼奴紧张的看着他,阴沉的眼睛不错目的盯着“范梁”紧握的双拳。怀沙下唇紧咬,脸色苍白的站在一边。
“噗”,“范梁”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仿佛针刺扎进怀沙的心里,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范梁”自嘲的摇摇头,邪邪的挂起嘴角的讥笑,不无嘲讽的说道:“如各位所愿,范某没有找到!族长大人,看你的了!”双拳摊开,空空如也。眼神一扫,怀沙下意识的避开,也感到里面的怨恨和……
狼奴长舒一口气,返回自己的从人中。怀沙什么也没说走进自己的帐子,出来后再度入水,把戒指取回来。
“范梁”始终待在自己的帐篷里,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