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坤德殿前花团锦簇，人来人往。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了，更何况他们都认识我而我却一个也不认识她们。不是说已经迟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我皱皱眉头。
    小星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说：“今天皇上要大摆宴席庆祝汤国使者来朝觐见，后宫中一定也会安排酒席，替汤国公主接风洗尘。皇后一定是同三大贵妃商量这件事了。”
    我只好一步一步硬着头皮往前挨。等候在宫门外的低等宫女们看见我们走过来，有的露出惊愕的神情，纷纷向我们低头行礼。穿过宫女，我带着小星小月走进宫门。通向大殿甬道中间低头跪着一位粉红衣衫的女子，背影单薄，楚楚可怜。我慢慢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竟是绯雪！
    我只知道她昨天随同皇帝一起回了皇宫，为什么一早竟会跪在皇后殿前？莫不成和我一样迟到了？我不知不觉地她旁边站住，轻声叫她：“绯雪姐姐……”
    她慢慢抬起头来。几天不见，她竟憔悴多了。她看我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没有认出我，仍就低下头去。
    小星在后面轻咳两声，她又在催我了。
    我心里带着疑惑，却也知道，这件事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她是敌国公主，想必自己也早已知道，来到这里，就是来受苦的。只是内心的苦还不算，还有人把肉体的痛苦也强加到她的头上。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告诉小月。
    “见到皇后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小月低着头轻声在我身后说。
    “哦。”
    跨进殿门，面里有好几位盛装华服的妃嫔正在说话，中间那位穿大红色纱衣的美妇人大概就是皇后了。只见她双眉入鬓，脸若芙蓉，大约三十几岁年纪，安安稳稳安在凤座上，透着妩媚与威严。我只看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走到堂中，向上叩头，向母后请安。
    “绮玉你身子刚好，不要在外面走动，省得又病了。快起来吧。”皇后淡淡地说，赐了座。
    我坐在那里，感觉气氛有些诡异。有几位妃嫔若无其事地互相交谈了几句，相继向皇后告辞。皇后便吩咐：“没什么事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我正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要走，皇后又说道：“绮玉，你留下来，你这一病好多天，今天陪本宫说说话。”
    我慢慢坐在锦凳上，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个个摇摇曳曳地走了出去，然后，皇后的宫女将小星小月也带了出去。
    我低着头，拿手撑在膝盖上，却忍不住侧着脸去偷看她。她瞟了我一眼，久久地研着手里的茶沫。我正在猜测她想什么这么入神，却听她清清楚楚地问：“听人说你失忆了。”
    “是的。”
    “什么都忘了？”
    “嗯。”
    她又望了我一眼，“你就要成亲了，这可怎么好？”
    她是在关心我吗？我心里升起一点温暖。
    “鲁二公子已建好了公主府，如果他听到了你病愈的消息，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要成亲了。”
    鲁二公子是何许人？我睁大眼睛望着她：“不说是延信将军吗？”
    “你既然忘了，是谁也就不重要了。”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这茶不错。”
    我惊愕地望着她，半晌反驳道：“延将军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皇后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半晌没说话。
    我在心里嘀咕，原来早就在这儿安排下了。绮玉在她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呀，简直就是一件物品嘛，想塞给谁就塞给谁。
    “回去好好养着吧，这几天别再来请安。不要再给我耍什么花头，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你成亲之后，就是凝香和延将军的结婚大典，这些天有的忙了。”
    哦，原来是要把延将军留给自己的女儿呀，这偏心也偏得太可恶了。我一声不发地站起来，早就把小月教我的礼节忘到一边，直通通地走了出去。
    路过绯雪旁边时，我的脚步滞了一下。她仍跪在那里，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和她，是不是就是小说中常见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晚上宫里很热闹，有头有脸的妃子、公主都去荷花池边的绛仙台赴宴，我洗过头、洗过澡之后，百无聊耐地拿起一本书，在烛下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猜。
    这样的日子还真无聊啊。吃过午膳后我又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现在精神正好，但又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宫里禁卫森严，因为有皇后的“照顾”，我甚至连栖霞宫都不能走出去。
    正胡思乱想，小星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悄声对我说：“延将军在御花园的沉香亭等公主，公主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正是无聊，况且我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可是……”
    “侍卫我都已经打发了，公主若要去的话，快跟我来。”
    小星拉着我的手，两人专找僻静无人的路径走，七拐八弯，把我领到一座亭子前，对我说：“公主去吧，小星在这儿等着公主。”
    我点点头，迈步走进亭子。亭子四周都挂着细细地竹帘，延信站在中间，似乎等得焦急。见了我马上说：“我是从席上偷跑出来的，不能久待。你还好吗？”
    “鲁二公子是什么人？”我劈头就问。
    “是鲁臣相的儿子。你已经知道了？”
    “太可恶了！”我叉腰气道。
    “鲁二公子潇洒倜傥，人品出众，有不少京城女子钟意他……”
    我侧头看他，什么意思？一日之内，他就改变了主意？这人原来这样！我不以为然地哧笑一声。
    他却低下头，“公主曾说过，我要是有鲁公子那么高就好了……”
    啊，原来他是自卑啊！我捂住嘴轻笑出声。
    他马上抬起头来看我。
    “我都忘了。皇后说，既然忘了，那无论嫁哪个都一样。我想也是。”我故意逗他。
    “桐桐！”他又伤心又无奈，半晌说道：“你是多么幸运，失忆后遇上的第一个人是我，要是别人，你现在……”
    不对哦，我遇上的第一个人是沈轻鸿和绯雪公主。但是，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我如果嫁给鲁二公子的话，会有什么际遇。我不漂亮，又不受皇帝宠爱，身材平板，还不懂女红……这样的女子，铁定的“闲妻凉母”。但是对于延信，我从心底里感觉对不起他。说白了，我是在利用他。我不能这么自私，霸占着绮玉的身子。可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逗你呢。”我闷闷地说。
    “真的吗？”他的眼睛里闪出光彩，旋即又黯淡下去：“如果我们成亲后，我不再是将军，甚至有可能辞官回户州老家，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想不出这有什么差别。“为什么成亲之后你就不是将军了？”
    “这些你就别管了。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也无所谓。我这就去求皇上！”他如同得了纶音，迫不及待地转身向亭外的黑暗扑去，身后的披风像一只大鹏的翅膀在风中鼓起。
    我呆了呆，慢慢走出了亭子，小星迎上来。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小星终于还是没忍住她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延将军是怎么打算的？”
    “轮得到他打算吗？”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想起早上皇后胸有成竹的冷笑。
    “延将军是军功显赫，深得皇上信任，是朝廷支柱，只要他坚持，皇上也未必不依他。”小星似是安慰我。
    “军功显赫？”我愣了愣，一国之君能容几次军功显赫的将军坚持自己的主意？这决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也无所谓。”他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利害，一定要给我，不，是给绮玉一个完美的交代了。
    我的心一痛，眼泪几乎落下来。延信，你为绮玉抛下一切荣华富贵，高官厚爵，她若有知，一定欣慰。可是，我不能骗这个至情至性的男人。我不是绮玉，我不爱他。
    我猛地止住脚步，转身对小星说：“快，快去找延将军，说我有急事找他，马上马上！”
    小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说：“公主，奴婢找不到延将军啊，向来只有延将军托人找奴婢……”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在宫中赴宴，快去找！找到他之后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他了，快去啊！”
    “公主！”小星急了：“你是不是……”
    “快去！”我跺着脚冲她喊。
    小星愣了片刻，应了一声“是”，朝灯火通明的宣德殿跑去。
    我在御花园的小径上等了半天，露水渐渐打湿了我的发梢，直到小月找来，将我带回栖霞宫。
    不一会儿小星回来了，低头无声地走到我身边。
    “找到延将军了吗？”
    “找到了。”小星似乎正为延信抱不平，声音有点冷淡。小月瞥了她一眼。
    “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
    “他怎么说？”
    “将军说，已经晚了。”
    “什么？！”我本来倚在床上，听见这话猛地坐起身来。
    “他已经请求皇上，说既然公主您已经大好了，愿意迎娶公主。皇上已经同意了。”她看了看我的脸色，说道：“公主您不知道，原本延将军军功在身，请皇上赐婚，将您许配给他，皇后就不大高兴，埋怨皇上不跟她商量。后来您失踪后，皇上下旨，将凝香公主下嫁给延将军。延将军这次重新提出要娶您，您先答应后拒绝，这多伤将军的心啊！况且凝香公主身受宠爱，哪个王公贵族不想娶她，也只有个死心眼的延将军，心心念念要娶公主您。您要是连延将军都拒绝，您要找个什么样的……”
    “小星！”小月见她说得不像话，板着脸喝止。
    “……他很伤心吗？”我幽幽问道。
    小星伸出她的手腕给我看：“延将军听了我的话，捏着我的手质问，把我的手腕都快捏断了……”
    “小月，你帮她上点药吧。”我叹了一口气，呆呆地望着飘摇不定的烛火，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