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无甲子，每日都是随着太阳起落而作息。
    起初落成双无法适应古老沙漏的计时，但有了落生花这个一天吃五顿饭的师父在，他也就慢慢习惯。
    日复一日，无论阴天还是晴天，落生花都会在寅时初时分，嚷上这么一嗓子：“饿死了~~”
    不管他是醒着的，还是说梦话，反正那时辰掐得叫个准时。
    这就打消了，落成双想去镇子上抓个公鸡养着的想法，有这样天然生物钟的师父在，岂不是比公鸡都好使？
    做饭，练剑，做饭，练剑……每个白天，都是如此重复。
    打坐，诵书，打坐，诵书……每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
    群山密林，除了师徒三人，无非兽嘶鸟鸣，无非风声水声。
    乍然从灯红酒绿，甫入深谷幽寂，若非落成双本性安静，概无法耐得如此寂寞。
    谷外何年何月，山外人情世故，好奇自然会有。
    但万丈红尘，纷纷攘攘，却是不入最好。
    落生花是个好师父，他除了对吃比较执着外，对落成双，那真的是倾囊相授。
    虽然，落成双无从比较他武功修为高低，但只要一开始练功，无论是舞剑，还是练掌，或者是指点阵法破解、医毒药物，落生花举手投足间，都是有大师风范的。
    或许，他曾经差点就成了‘凤城’城主的事，是确有其事的。
    “双双，明儿起腾出一个时辰，去后谷的湖里练水。”落生花看着落成双把砍柴刀舞得凌厉，突然道。
    练水？‘唰唰’两声，落成双练完最后一招，收刀而立，“有必要？”
    W城就是海滨城市，他却不会游泳，他不喜欢周围都是水的感觉，那种无可着力的浮动很心慌。
    “那湖很深，大米哥哥就是在那里出事的……”落叶儿也停下手里比划的木棍，冲口就道，然后觉得似乎说错话了，不敢看落成双，低头搅着自己的手指。
    落成双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笑了笑，不管对自己有没有成见，不管落大米是不是痴傻，在落叶儿心里，陪他整整十年的，总是那个大米哥哥。
    “凤城有七重山，第四重山就在汪洋湖里，过不了这水关，就到不了七重，到不了七重就进不了凤城大殿。”落生花的语气里，带着少有的严肃，当年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他也没有把握可以通过。
    “晓得了。”落成双应，大米出事的地方，去看看也好。
    落日湖，确实很深，深绿的湖水，一眼看不到底的深远。
    “哥哥……”落叶儿站在落成双身边，看着湖水，眼里有深重的惊惧，大米哥哥那天跳进去再也没上来的那幕，仿佛就在眼前。
    脱了外衣，放到湖边巨石上，落成双看着叶儿笑了笑，柔声道：“叶儿别下去。”然后就下了水，既然落生花说了，那是无论无何也要学会的。
    游泳，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克服了怕水的心结，落成双对游泳就掌握了一个窍门——狂喝水。
    不管你会不会，闭着眼跳水里多灌那么几次，什么蛙泳、蝶泳、自由泳，啥都会了。
    于是，在做饭、练剑、诵书之外，落成双又多了门游泳课。
    与世隔绝，心无旁骛，落成双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上很久，起码在凤城募收弟子之前，应该还有两年的时间。
    可是，随着他水性越来越好，他发现，他师父落生花的举动，也越来越怪异。
    往常，不管何时，只要吃完饭，就会精神抖擞对自己找茬，这招不对，那式不足的。
    而这几日，却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起来，更稀奇的是，居然半夜会蹦到屋外大树上看月亮，下来的时候还一脸掩不住的悲伤。
    隐居深谷十年，落生花自然是有故事的人，落成双一点都不好奇，但落叶儿却憋不住，偷偷和他咬耳朵，“师父犯病了，又想喝酒了。”
    谷里没有酒，青菜是自己种的，米面油盐是每半年落生花出谷采买一次。
    “多久一次？”落成双皱眉，不会正好半年犯一次酒瘾吧？
    “一年一次，差不多都是这时候，谷外桃花将开的日子。”
    桃花将开，是三月份了吧，雨燕最喜欢郊区那片桃林，桃花开的时候，总会天天去。
    “哥哥？”看着落成双瞬间幽远的眼眸，叶儿忍不住用力扯住他的手掌，这样眼神的哥哥，让他觉得离他很远。
    “或许师父太闷了。”落成双回过神，握了握手里软软的小手，或许是自小没有亲人的关系，叶儿有着女孩子的敏感。
    叶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赞同地点头，“哥哥一下就猜到，师父以为我不知道，他每年都会喝醉，然后跑到桃林里大哭……”
    “呃……”落成双无法想象，他师父落生花嚎啕大哭的样子。
    “哥哥，”叶儿眼里带着好奇和渴望，“师父每次都要叶儿在家看门，今年哥哥带上叶儿好不好？叶儿已经十岁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红尘繁华，深谷幽寂，十岁少年的向往，无可厚非。
    落成双点头，只要师父肯，他倒也想出去一趟，嗯，买鸡，下蛋的母鸡，或许，再弄个奶牛养着？
    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的落成双，‘嗵’一声再次跳进了湖水里，潜完水，该再去谷边深林里一趟了，逮个野兔野/鸡的，连剑都当了的人，有银子给他徒弟买鸡买牛么？
    自然，连买醉的钱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有钱给落成双去买米。
    午间，落生花吃完第三碗饭，筷子一放，对大徒弟下令：“叶儿说家里没米了，双双，这几天去山下镇子一趟，置办米面，顺便给为师带壶酒。”
    “师父不去？”落叶儿双眼发亮。
    “今年有你哥哥，为师很放心，就不去了。”看着落成双，落生花眼里，突然闪过股子慈祥，我家徒弟初长成的慈祥。
    不过，这慈祥看在落成双眼里，就有点诡异，“行，银子。”落成双答应地很干脆。
    果然，一提到银子，落生花的眼神就变了味，挠了挠白毛，立马慈祥就变成无赖，而且还理直气壮，“师父含辛茹苦养育你们十年，这往后，轮到你养师父了，要银子没有，自己想办法。”
    话都没说完，落生花急三火四抓起一只兔子腿，几乎是瞬间，就从饭桌边窜没影了。
    落成双看着远处那棵大树下，不小心露出的一缕白毛，浅浅勾了唇角，似笑非笑。
    这样的师父，会跑桃林里嚎啕大哭？
    野兔和野/鸡，落成双倒是逮了两三只，但终是不清楚谷外的世界，万一换不够买米的钱咋办？
    半年的口粮，就这师父的饭量，半年得准备一马车米吧？三两只野味，能换一马车米？做梦吧！
    说不得，还是下湖里看看，昨天潜水较深，湖底水藻丰富，一眼看不到底的幽绿，应该藏有大鱼的样子。
    鱼类，而且是凤山落日谷里的鱼，在外面，似乎也值几个钱，这是落生花不忍心看他徒弟为银钱发愁，好心提醒他的。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落成双都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做任何事，他都是在权衡自己能力之后，才会让自己放手去做，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有把握。
    就算眼下潜水摸鱼，他也是在认为自己水性差不多，又深潜了多次无恙的情况下，才很有把握决定的。
    没告诉落叶儿，因为小男娃对凫水有阴影。
    湖里有鱼，而且越深的地方，鱼类越肥美，不过，相对于一马车大米，落成双都觉得个头不够。
    游过去三条肥鱼，又游过去数条肥鱼，或许，还有大个的？
    从不贪心的落成双，追逐着一群肥鱼，突然贪心了，来个十斤重的就行，多了不要，一条就行。
    当他越潜越远，越远越深，迎面一道黑影，在湖底石缝里，出其不意扑到面门的时候，落成双突然就后悔了，对自己的贪心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