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冯盟带着人回来了。他走到李开同的身边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对一旁的陈邵华耳语了几句，李开同便对新发祥米庄的周老板说了几句话和冯盟走开了，只剩下陈邵华一个人陪着周老板在席上看戏。
    冯盟带着李开同七弯八绕地来到后台，走进一间化妆间，小燕秋正在卸妆。
    旁边的人见穿着军装配着枪的人进来了都很识相地退到了一边。小燕秋专注地卸着妆，好一会才意识到身后静了下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冯盟的瘦长脸。
    “冯副都统！”小燕秋连忙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见旁边站着的另一个更高大魁梧的人，小燕秋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李开同李大都统了，于是小燕秋叫了一声“李都统”。
    李开同觉得很新奇，他没想到小燕秋认得出自己，于是问道：“你见过我？”
    小燕秋不卑不亢，微微一笑道：“李都统威名远播！就是没见过李都统，气度上能胜过冯副都统的也只有您了！”小燕秋很聪明，不动声色地用一句话拍了两个人的马屁。
    “呵！有点儿意思！”李开同见一个唱戏的如此深谙说话的艺术，心里暗叹道这个戏子还有些不简单！一边想着眼神也毫无忌惮地在小燕秋的身上逛开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小燕秋看着李开同的眼睛，心中有些发毛，为了打破这尴尬，他一拍脑门道：“看我！怎么能让两位站着说话呢？您二位快请过来坐！”说着就拿出手中的一块帕子要去擦两旁的椅子。
    李开同抢先一步走过去夺过小燕秋的帕子，顺便捏了他的手一把，小燕秋心内大惊。
    李开同将帕子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道：“这么好的帕子，擦了椅子不有些可惜了！”
    小燕秋没想到李开同会这样的肆无忌惮，敢在众人面前明目张胆的调戏自己，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冯盟倒充了一把好人，走过去对小燕秋说道：“秋老板，我们都统今儿想请您吃顿饭，您不会不同意吧？”
    小燕秋道：“这我倒是愿意去的！只是先要请示过沈老板……”
    “那您就不用请示了，我们早已和沈老板说过了！”冯盟抢过小燕秋的话头说道。
    小燕秋低下头想了一下，很快又抬起头来笑着对冯盟和李开同二人说道：“那好！不过我还没有卸完妆，还要劳烦您二位等等！”
    “那不成问题！你卸妆吧，我和冯副都统就在这儿等你！”李开同不疾不徐地说着，坐在了椅子上，手里还攥着小燕秋的那条帕子。
    长青回到化妆室的时候正好化妆室里还静悄悄的。小燕秋刚走，人们还没从刚才那无形的紧张气氛中恢复过来，长青在心里盘算着：真是奇怪了！刚才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直到后来长青才知道是李开同和冯盟到化妆室来带走了小燕秋，而且一连几天晚上都是如此。不过长青没把这事告诉廷秀，他怕他担心。
    廷秀在家告了五天假，第四天的时候他的腰就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五天假还没完他就回到了聚贤楼。当天晚上，楼里给他一气儿安排了两大场戏，好似要把前几天没唱的都补回来似的，却没见小燕秋的戏。
    “今天没秋老板的戏吗？”廷秀一边勾着脸一边问旁边的人道。
    长青心里捏了一把汗。
    “没！说是出去唱堂会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廷秀答了一声，也没再多问，长青这才放下心来。
    小惠儿最近却是有些不高兴的，因为最近都没怎么跟长青有过接触。白天他要去聚贤楼，所以吃早饭和晚上等他回家的时间就是小惠儿能跟他有些接触的时间。然而最近吃早饭的时候长青总是匆匆扒两口就抢火似的赶去聚贤楼，晚上回来又吵着很累很累，一进门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去睡觉，让小惠儿一点机会也没有。小惠儿甚至都有些觉得长青是在躲着自己了，然而她又想不出长青躲着自己的原因，因此她总是闷闷不乐的，连练戏也没精打采的。
    廷秀生病在家的几天把小惠儿的种种表情都看在眼里，他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还是自己让一颗少女的心受到了伤害。于是他便对小惠儿说要带他去聚贤楼开开眼。小惠儿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一个刚刚唱戏没多久的新手可以去被誉为戏剧界的“最高殿堂”的地方地方去露露脸怎么说还是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的。
    将小惠儿带到了聚贤楼，廷秀决定让她先给自己饮场，熟悉熟悉戏台上的感觉。
    小惠儿在化妆间里好奇地看着，心里止不住地兴奋，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长青在一起呆整整一天。
    廷秀中间休息的时候小惠儿上台去给他和长青送了润喉的茶水，第一次登上戏台，望着底下那么多灼灼的目光，小惠儿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焦点的中心，这种注目让她对唱戏有了更大的期望。颤抖着端着茶水下台的时候她也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超过廷秀而成为全北平最好的青衣。
    廷秀的场完了之后，他卸了妆，在化妆室里没事做，看着小惠儿呆呆盯着自己妆台上的油彩和头饰，便问小惠儿：“喜欢吗？”
    “嗯！”小惠儿点了点头，随后又因为廷秀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而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你过来！”廷秀向小惠儿招招手。
    小惠儿腼腆地走了过去，廷秀将她按在了凳子上。
    看着镜子里那一张略带羞涩的少女的圆脸，廷秀笑了笑，对她说：“我来给你勾脸好不好？”
    小惠儿低着头不说话。廷秀知道她心里期盼着自己能给她勾个脸，带上那些亮晶晶的头花，但是她害羞不想说出来，于是他便当小惠儿是默认了，没再继续问下去就开始动手给小惠儿勾起脸来。
    先给小惠儿涂上了白色的底子，廷秀扶着小惠儿的肩膀问道：“想让我给你画谁的脸？”
    小惠儿透过镜子看到长青还没脱的楚霸王的戏服轻轻答道：“虞姬！”
    于是廷秀便细心地开始给她勾虞姬的脸，勾完脸，又给她勒上头，带上了虞姬的头饰。
    小惠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美，廷秀也满脸赞叹地看着她。
    “站起来看看！”廷秀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凳子上扶起来。小惠儿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长青，眼里充满了渴望，她希望长青能转过身来看自己一眼，然而长青只顾着自己收拾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惠儿，这让小惠儿觉得有些尴尬。
    廷秀觉出了小惠儿的尴尬，轻咳了一声。长青忙转过身来了。
    小惠儿很快地给了长青一个灿烂的笑脸，长青伸出大拇指很惊奇地夸了一句：“真美！”然后再无下文。小惠儿脸上的笑容忽地就不见了，她只觉得更尴尬。长青是夸了她，可是她没有看见长青眼里有任何惊艳，任何惊喜，那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赞赏而已。这对于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像小惠儿这样怀春的少女来说，这样的夸赞比不夸赞更让人觉得沮丧。
    她转过身去一把坐到椅子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道：“廷秀师兄，把这卸了吧！”才画了不到一刻钟，廷秀只好又动手给她卸妆。
    卸完妆长青刚好也收拾好了东西，于是便换了衣服，三人出了聚贤楼一起回家去。
    小惠儿没有了来的路上挽着长青手臂说笑的高兴劲儿，一个人气咻咻地走在前面。廷秀和长青两人走在后面，默默无言地相视看了一眼。他们知道小惠儿是为了什么原因，廷秀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些责备，长青心里却觉得坦然了不少：反正迟早要让她知道，时间的早晚便也没有太大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