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月里，帝都的上京仍是一片热闹景象。照例是酒香和脂粉香甜腻在呼吸之间，照例是丝竹管弦曼舞轻歌和着美人的温言软语荡漾在心神之际。北地邻国频频进犯，南疆流寇四起，都与这繁华都城毫不相干。
    穆持，穆晟兄弟进京后，一直不得面圣，两人心中揣揣，不知道圣上是个什么意思。在这上京一逗留就是数日。这日穆持得闲，带了怀烟和两个下人出来四处遛达，可巧就遇到了朝中的一员大将李寻，李寻当年曾得过穆持提携，见了穆持自然亲热已极，打叠起百般精神讨好。见穆持懒懒的，笑道：“这帝都虽好，却也入不了王爷你的眼了。”穆持听见，不由由衷道“帝都再好，也不如江州的家好啊！我已离京多年，到底是生疏的紧了！”怀烟听见穆持这样说，心下也是一阵酸楚。
    穆持见李寻脸上挂着个莫测的笑容，不由莞尔：“寻到什么好去处，不妨说来听听。”李寻知他素来不屑去烟花之地，更不喜人多嘈杂之处，微笑道：“我打听了，城南店铺新近来了批陈年好酒。今儿天气好，不如去喝两杯如何。”穆持见他说的热情，一时勾起酒瘾，叫人牵了马过来，怀烟听见要去喝酒，又见他们是老朋友相聚，觉得不便跟去，于是跟穆持推说有点累了，想先回去，穆持见怀烟有些恹恹的神气，以为是出来着了风寒，就随了怀烟的意，命人送她回去。
    自己松了缰绳，与李寻慢慢的沿河岸城南骑去。
    雪后初晴，景色极好。河水并未冻住，缓缓流淌。河两旁，种了许多桃树，柳树，此刻树梢上压了皑皑的雪，与云影一起映在河里，宛如奇丽画卷。富贵人家往往坐了船顺水而行，如此美景，一消磨就是一整日。
    此时天朝风气开放，时有女眷倚栏赏雪，引得岸边行人频频注目。李寻暗暗观察穆持，见他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心想，难怪皇上几次三番欲赠美人笼络予他都被他拒绝，此人之自律实属罕见。正暗自点头，见穆持神色间微有诧异，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呀一声低呼出来。穆持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恢复常态，拣了些不相干的话说。
    待行得远了，穆持才说：“当真是他？”李寻是朝中大臣，点了点头：“正是。”然后一笑：“难怪今天早晨没上朝。”
    李寻见穆持有些诧异，不由笑道：“如今你也不管这些事情了，白操什么心？出了什么事自有人顶着。”他态度淡然，每句话平和中正，却隐含刀锋，凉薄冷利。穆持与他极熟，也不用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寻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悠悠道：“这一位性格也怪，平日行事满不在乎，半点心也不肯操的，疑心却重。”先帝当年驾崩得突然，新帝即位之后，便撤了他禁军统领一职，他武将出身，竟慢慢成了文官，心中一直恨恨。穆持温言安抚道：“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李寻见他说得笃定，显然极自信，心中稍觉宽慰。两人对话隐讳，态度又随便，不相干的人听来，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谈论的正是当今天子。
    怀烟与穆持分手后，忽然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命护送之人先回去，自己还要再逗留片刻。她独自一人牵着马儿无精打采的沿着河边走。心情忽然有些莫名的沮丧，难道自己已经习惯穆持的陪伴了吗？
    走得累了，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她回想近日诸事，觉得前途茫茫，心下不乐，折了根树枝抽打水面。
    只见涟漪一圈圈散去，天光云影一起一伏，喧嚣之声渐近，有船缓缓沿着岸边驶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嗔道：“外面好冷，为什么要出去？”一个年轻男子笑嘻嘻的说：“这冰凌冻得极好，我抱着你，你去摘些下来。”那女子唔了两声，似在与男子亲热，低声撒娇。怀烟皱眉，抬起头来，瞪着来船。
    果然吱呀一声，有人推开舱门走了出来，却是一华服少年揽着一美貌女子。那女子神态娇媚，将脸靠在少年肩上，一面吃吃的笑。少年揽住她的纤腰，一把举起。女子不得不探出身子，伸出一双素手去摘那被阳光射出七彩的冰凌。少年笑道：“真乖。”发觉有人在岸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下微微着恼，刚要呼喝，那少女容色映入眼中，柔和如春日雾霭，明艳如夏日花朵，双眉微蹙，隐有薄怒，立时心头如遭重击，手不由自主的一松，手里的美人啊呀尖叫，竟落下水去。少年清醒过来，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幸好舱里的人已经匆忙奔出，有人立刻跳下水去救那女子。仓惶忙乱之间，少年听见那少女噗哧一笑，连忙转过头去，却只见到她已经骑到马上，急得大叫：“喂，等等。”怀烟如何会理，一扬马鞭，飞也似的离去。少年心中大为悔恨，竟不理那落水女子性命是否无恙，一拂袖径自走进舱内。
    怀烟放马奔驰一阵，心中的郁闷之气也一扫而空。自马上下来，便买了一兜糖炒板栗，边走边吃。只听得马蹄声隐隐传来，她随手掷了一个板栗壳，抬起头，果然过不了片刻便见前头的人群急急散开，几骑飞驰而来。“恁的嚣张。”她暗暗骂了一句，也不闪开，悠悠的吃着她的板栗，站在原地。
    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当先冲过来，上面那人却是一身武将打扮，年纪不大，浓眉大眼，英气勃勃，正在兴头上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见街市景色刷刷后退，骤见一红衣少女当街而立，不避不躲，他大吃一惊，猛勒缰绳，马儿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在少女前不过几步停下。他挽住缰绳，正要发作，却碰上一双盈盈流波的眼眸，不觉一怔。再看那少女神情，有些不屑和冷淡，嘴角那丝轻笑颇带桀骜。“作势！”少女抛下两个字和几颗板栗壳，扬长而去。
    后头一人拍马上来，察言观色，不由笑道：“将军你不是素来嫌弃江南颜色太过妩媚腻人？”那人微微一笑：“原来此地也有这样的女子，明艳娇柔，又劲朗泼辣。”“将军若是想，我立刻叫人找去。”那人咄了一声：“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人晓得了，以为我伯尔纳要强抢民女。”两人说笑着，扬鞭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