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初照人 第12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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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怀烟上书房时,四爷在批折的间隙,忽然问了她一句“昨日晚宴之前,你是否见过八王爷?”
怀烟心中打鼓,这次她学乖了,知道四爷耳目众多,瞒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于是将昨日下午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只是略过了那段“插曲”没说。怀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这一段,只是直觉上觉得应该瞒住四爷。
四爷听了,微一沉吟,
“恩,我说呢,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在这里。”过一会又自语道“照理他该不是这样好色卤莽的人才是啊?”复又盯着怀烟看,怀烟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被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寻个借口出去,谁知他忽然吩咐道
“去将徐继叫来。”
怀烟答应一声出来,只觉得今天四爷的神色很有些奇怪,她懵懂的知道似乎这事和她有关,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徐继进了书房后,直到晌午时分才出来。看他眉宇间神色凝重,似乎有大事未决,怀烟也不敢多问,自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
午后,天空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竟下起雨来。
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倾盆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屋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而八王爷却在这风雨交加的午后忽然来访,说是来找四爷下棋,好牵强的理由,连怀烟听的都觉别扭,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他进了书房,却真的摆下棋阵一本正经和四爷对起弈来。
怀烟站在四爷背后伺候,正面向窗外,望着眼前如千丝万线织成的细密水帘只是默然。经过昨日之事,她再也不敢在八王爷面前假以辞色,她知道一点点多余的表情的流露都会为她招来杀生之祸。
正自胡思乱想间,却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已绞住她,她心中一慌,知是八爷,不敢再做他想忙将心思转到棋盘上去。
八爷坐到那边小几旁执白子,四爷执黑子。怀烟顺手点燃了一盏檀香。檀香,原是静神凝思的香。为这棋局,也为她那烦乱的心,她怎能不烦乱呢?
怀烟走到棋盘前,凝神细瞧。此棋已到中盘,黑白子几近混乱厮杀,贴身肉搏。她一惊,四爷似乎有些落了下风啊!
这棋格局过于小器,棋路也下得过于阴邪,偏狭,难怪打不开局面。这样的棋会是四爷下的?他这样究竟是何用意呢?怀烟狐疑地看向四爷,谁知他正好整以暇的端茶在手,浑不以眼前的劣势为意。她暗暗为四爷着急,素日里四爷也不是如此棋力不济的人啊,为何今日如此作势?
四爷看怀烟着急,却微微一笑道
“烟儿,我看你观棋的人比我下棋的人还急,不若我这位子让与你,你来替我下完吧。”说完竟真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怀烟大是慌乱,没想到四爷会这样出人意表的来这一招,八爷也愣了愣,眼中精光一闪,哈哈一笑道
“四哥,你这是看轻小弟啊,找个黄毛丫头来和我下。”
四爷也不接他的话,只顾左右而言他,
“我今日身体有些抱恙,意不在棋上,八弟有备而来,四哥很难有所胜算那,与其一败涂地,不若叫这个丫头试试。或许还有少失几子的胜算啊。”他这话说的话里藏话,皮里阳秋。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怀烟这时势如骑虎,一时踌躇,棋艺一项,师傅教过,但却从未和师傅以外的人下过。照十局中只能险胜三局的记录来看,她的棋力应该是很逊的。四爷叫她替的目的到底何在呢?
怀烟只得依着小几坐下,又不敢抬头去迎那道灼灼的目光,只有用起十二万分心智应了这一回。
思索间,怀烟捻起黑子落在边上,是大飞。八爷应她一子,是关。此处关与拆都是大有可为,但八爷下关,意在中腹,格局显然不小。但他后方不稳,虽攻势凌厉,亦不能持久。怀烟还是她的稳扎稳打,立、长、断、尖、压、粘、小飞,几步下来,前锋后卫已连成一线,黑子已然成了活棋。很难说不会输,但已算暂时解了围。
四爷仔细看了看棋局,再看向怀烟,目光中多了几分研判。但怀烟没管那么多,一心只想快些结束这非人的折磨。
“四爷,黑子之围已解,奴婢是不是可以……”
四爷沉声道,“这盘棋可还没下完。”于是,怀烟继续展开攻势,渐渐地,黑子已打开一片局面,在边角上牢牢站稳脚根。
怀烟眉开眼笑,下棋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说实话,八爷的棋力很高。据刚才几手,怀烟敢说与师傅是不相上下,搞不好还技胜一筹。不知不觉间,棋局已完全改观。
怀烟已可以断定,之前的棋局四爷是故意下成那样的,他是高瞻远瞩地棋手,不会那么狭隘。而自己的下法是稳中求进,但这局棋下到这个份上却得靠险靠奇,敢大刀阔斧地来,一招棋下去就是杀伐千里。不是说这样的棋自己不会,只不过,在两位王爷面前,一个不足十六的小丫头要那么大雄心魄力做什么?所以,这盘棋必输无疑。
等到这棋到了分晓胜负的阶段。八爷在中路上放下一子,顿时整片白子如蛟龙破云而出,气势凌人。高明!怀烟弃子认输,清算了一下。还好,不算太差,输了二子半。
八爷站起身朝怀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在他的目光下,怀烟几乎站立不稳。又出什么岔子了?
四爷倒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看他们如此表情,怀烟心中直打鼓,难道应该再输多点?要命!这尺寸也太难捏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四哥,你这丫头果然有点门道啊,难怪四哥藏着当个宝似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又肆无忌惮的在怀烟身上扫了个遍。
四爷听他这样说,只淡淡虚应了他一声,这时刚巧有下人来传晚膳,怀烟轻纡一口气,总算过关了。
晚间,怀烟在书房外间花厅整理书籍,隐约听的书房里四爷又在和徐继议事,说的好象正是下午的事。
“他下午明是来找我对弈,实是来探我虚实罢了。”
“那四爷怎么应对的?”是徐继的声音。
“他那点子伎俩我还不放在心上。我让烟儿替我下的。”
“四爷这招真是高明,以退为进呀”。
四爷想了一会,慢慢地说:“这回已经找不出‘劫’可以打了么?”
“只有一个。”
四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沉默了良久,神情一涩,忽然强笑了几声,道:“当初他羽翼未丰,还要对我忍让着三分,今日他羽翼渐丰,必是欲除之我而后快了。”
“不然。”徐继说:“还是那句话,当初这江山,成也四爷,败也四爷。这,才是四爷的‘劫’。”
“那也未必。”四爷淡淡地说:“还有穆晟。”
“八王爷聪明天纵,但是于坐朝理政并不行。否则,当初也不会是四爷出面解的宫变之围。”
四爷没有言语。走到窗边,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半晌,忽然一仰而尽。
反正,这个‘劫’,能打也得打,不能打也得打。”四爷沉声道:“只要还有一步周转余地,就不能算绝路。慢慢地,不是‘劫’的,也能让它变成‘劫’。”
“好。”徐继也斟了杯酒,一抬手:“四爷既有此心,那这盘棋,还有的下。”
四爷默然一会,忽然容颜惨淡地笑了笑:“但我实在寒心。”
“情势弄人,四爷就不要多想了。”徐继面无表情地说:“当务之急,还是想一想,眼下第一步的余地该如何走出来?”
四爷想了一想:“咱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好棋,不如退一退,先看看那边怎么出着吧。”
“然则四爷还是应该有所表示。”
“你是说……”
“这件事,早就该办了,挨到现在是最坏的情形。”
四爷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久久不发一语。沉默了好一会,才黯然长叹一声:“君臣之义,知遇之恩,手足之情,朋友之谊。”
“唉!”四爷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颓然道:“真想不到,事情终究要到这个地步。这些年我自认尽心竭力,上下都不敢有半点大意。总以为他至少还念着一点旧日的情分……”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也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徐继说:“天家无父子兄弟!”
四爷目光一凛,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看皇上心里,对四爷还有几分信任了。”
“他想把我怎样呢?”四爷讥诮地笑笑,说:“幽闭?还是赐死?”
“这或者还不至于。可能革掉王爷的爵位,也可能什么都不动——这要看王爷自己。现在回过头看,帝都早已在布局。可惜当时没有看出来。如今大局已定,就要收网了。可是会不会还想留一片活子给王爷,这,依我看,皇上还没有拿定主意。”
他们的对话,听在怀烟耳里也是似懂非懂的,只知道这次八王爷来似乎关系重大,看四爷他们这样全神戒备,似乎身家性命皆玄于一线。
怀烟发觉,府里最近有一批人很平静,一种预先安排过的镇定。那是侍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四爷在安排着什么,但她却看不出端倪。算了,自己还有自己的事,四爷既然有所决断,想也布置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