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逛边闲聊。明明才相遇并且认识没多久，对话却不知怎地毫无冷场，双方都能畅所欲言——从女方对园艺没什么兴趣到男方热爱园艺、再从远山家的宠物大狗到忍足谦也养的宝贝绿鬣蜥，包罗万象、无所不聊；整体而言，话题几乎都围绕在动植物方面，女方似乎对「绿鬣蜥」这东西兴致盎然。白石也趁这机会再将队友们向黑河详细介绍过一遍；包括家人和家庭背景等信息。
    
    当男方提到他家中有一双姊妹时，女方立刻频频点头。「被一对女性夹在中间，怪不得你这么会讲话。」
    
    「……我哪有很会讲话。」
    
    「听说有姊姊或妹妹的男性，嘴巴好像会比较甜。」黑河抬起视线，望向头顶上的虚空。「而你不只一个姊妹、还有两个，花言巧语的威力肯定更加倍。」
    
    「真是的，才没有这种事、别胡说八道。」
    
    白石用伤脑筋的眼神斜睨她，目光再往下移动。
    
    「那个、我一直很想问……」他以迟疑的语调开口。「妳脚踝上这是什么？」
    
    应该算是想问、却又不太敢问出口的问题。
    
    「看不出来吗？」黑河守用戏谑的语气反问。「当然，这只是铅制的，重量是比不上你的黄金护手就是了。」
    
    白石瞧着她微微带笑的侧颜，蓦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幕风景。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妳……很讨厌樱花吗？」
    
    笑意瞬间从她脸上消失。
    
    沉默持续了片刻。
    
    沉默持续到男方觉得不安，正想安抚女方别勉强回答时，
    
    「……很久以前，有对母子。那个母亲……」
    
    女方缓缓开口。
    
    「她和孩子约好、有一天要一起去看樱花、一起在树下野餐。」
    
    孩子成天殷殷期盼母亲带自己去赏樱；但是为了不加重忙碌的母亲的负担，她从不敢催促母亲——不敢催促母亲尽快带着她、两个人一起去看樱花。
    
    结果，那位母亲没有兑现诺言。
    
    尽管如此，孩子仍旧信任着母亲；认为母亲之所以食言，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然后，那孩子转而讨厌起樱花。
    
    孩子深信一定是樱花不好看、或是樱花不给人看，母亲才不带她去赏樱。即使书上那些樱花盛开的图片再怎么美观壮丽。
    
    母亲是为了孩子着想，才不得不违背诺言。
    
    黑河守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提起这种无聊事；嘴巴自然而然地开阖，言语就顺势流泻出来。
    
    望着她面不改色的侧脸，白石突然感到内心一阵悸动。
    
    「为什么那位母亲没有带孩子去看樱花？」
    
    「……不知道。」
    
    「那个孩子……」男方小心翼翼地猜测。「是妳吧。」
    
    女方没有答腔。
    
    一直到长大成人后的现在，她还是不晓得母亲不带她去赏樱的原因。
    
    也或许是她本身不愿意去求证。害怕知道了事实以后，可能会难过得承受不住。
    
    「如果我们大家要去赏樱花的话，妳会来吗？」
    
    「……都说讨厌樱花了怎么可能还会去。」
    
    「其实，妳讨厌的对象不是樱花本身吧。」
    
    只是因为无法和期望中的人同行的缘故。
    
    只要看到曾经深深盼望过的樱花，就会唤起伤心的经验。那只是负面情绪的投射作用罢了。
    
    「和大家一起赏樱会很有趣的。小春他们一定会办什么户外歌唱比赛……」
    
    「……别一副好像很懂我的样子。你们又了解我什么。」
    
    白石没和责备自己的对方争辩，只是顿了顿、然后轻轻点头、表达歉意：「抱歉、是我太冒失了。」
    
    黑河也发觉自己似乎态度太冲、口气太差，于是沉默了下来。毕竟人家一无所知，也毫无恶意。
    
    
    不过，由于某女怎么样都无法适应和融入这种充满人类的地方，所以两个人移动到了比较空旷的神户港湾边，远眺海面。
    
    黑漆漆的水面被岸上的灯光点缀得七彩缤纷。
    
    「……很漂亮。」白石先出声赞叹，黑河再接着道：「好像在一块黑布上缝了各种颜色和大小的钮扣。」
    
    少年转头看着女子，想象在一身黑的她身上贴满亮片的画面。
    
    「黑……妳和小金的关系好像很好，看妳很疼他的感觉。」
    
    黑河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些许困惑，不过仍然照实回答。「我把小金当成弟弟看待，没有人会不想去疼小金吧。他就是一副会让人忍不住想去疼他的模样。」
    
    「呃、这么说也是。」
    
    「倒是，为什么你从抵达这里开始就不好好称呼我？老是叫了我的姓第一个字后就跳到下一个字了？」
    
    白石偏过头望着她。微咸的海风里挟带着来自她身上的洗发精气味和檀香的味道。
    
    寂静笼罩了几分钟。
    
    最后，他还是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对美丽的海边夜景表现出感动至极的样子。「别管那么多了，这夜景真的很漂亮。」
    
    虽然答非所问，不过黑河守对他的回答觉得欣慰、所以不和他计较太多。「算你识货。这样就不枉费我特地花时间做事前探勘、又花时间带你来了。」
    
    「说到这个，妳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虽然这里是真的挺不错的……」
    
    黑河看了白石半晌；接着取出自己的手机。一支全黑外壳镶着银白色花纹的掀盖手机。符合主人喜好和风格的造型。
    
    白石看着她在手机键盘上按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他。
    
    手机功能被切换成简讯模式。画面上显示着几个字——「生日快乐」。
    
    白石将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顷刻后，才慢慢移到黑河脸上。
    
    不晓得是否被霓虹灯晕染的效果，他总觉得她的双颊似乎稍稍泛红了起来。
    
    确定对方应该看见屏幕上那行字、并且应该看清楚了以后，黑河便将手机移走，把那句生日祝福迅速删掉。
    
    男方微微启口。在发出声音前，女方就抢先一步插话：「是金色小春和小金告诉我的。他们吵得要命，想假装听不见都没办法。」
    
    解释意味颇浓厚的话，彷佛尽可能意图撇清关系。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能怎么反应，只能保持沉默。
    
    两个人都面向海湾而站。
    
    良久，白石才缓缓冒出一句：「谢谢。」
    
    黑河禁着声，不发一语。
    
    
    欣赏够了以后，两人才准备打道回府。少年等着让年轻女子送回家。
    
    「你现在才回家，没问题吧？」
    
    「这是当然的。我又不是女孩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好。」
    
    夜风阵阵吹拂。一路上，两人没再做任何交谈。
    
    
    回到了大阪、四天宝寺区后，黑色重机停在离白石宅有段距离的地方。尽管重机的引擎是经过改良设计的，但是重机的主人不太喜欢把这种东西驶进住宅区里。
    
    「我家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白石摘下安全帽、拨了拨乱翘的银灰短发，对黑河守道了声谢。「今天辛苦妳了，为了我……」
    
    女方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将他递过来的全罩式安全帽随手往装设在车身上的钩子一挂，催动引擎准备离开。
    
    「海湾的夜景很漂亮。」白石望着她，再度开口。「谢谢妳，这是我收过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黑河也再度摇头。她一把长过腰际的黑发因为必须戴安全帽的缘故，全都放下来、披垂在肩头与背后。
    
    少年突然脸上一热，心跳加快又漏了几拍；心中涌起一股想抱住面前女人的冲动。不过，自制力过人的他终究压下了这股欲念。
    
    在浓墨色长发和一身黑色装扮的衬托下，女人的脸庞和颈子显得更加白皙。左眼下方那道小小的伤疤看起来更明显。
    
    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呢？那道伤痕。
    
    白石心里那么想着，说出口的话却是：「妳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点。」
    
    可以的话，实在不想让女人护送回家，感觉男性尊严有些受损；而且还是个对她有点好感的女人。然而她的年纪比较大、而他目前还未成年。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嗯。」黑河点点头，将安全帽戴回头上、驱车离去。
    
    少年目送着年轻女子的深色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融入在夜幕之中。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生日。
    
    
    
    
    
    
    
    
    
    
    后记：
    
    
    实际上，黑河守邀约白石的日子并不是他的生日当天，而是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三日。因为小金和小春等人成天嚷嚷着大家一定要在当天替部长庆生，她又听说生日只能提早过、不能晚过，所以才那么决定。虽然不太清楚不能晚过的原因是什么。
    
    再隔一天，当校队队员准备要替部长过生日时，却发现当事人春风满面、愉快异常。
    
    「白石，你怎么啦？」忍足谦也和好友同班又同社团将近三年，感情比其它伙伴更加深厚、也更了解对方的习性。
    
    大概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吧。
    
    「啊？没什么啊、我哪有很高兴。」
    
    「少来，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浪速小子没好气地肘击了网球圣经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从实招来。」
    
    四天宝寺中学里的师生都知道白石藏之介的自制力和理性程度在校内堪称数一数二，说不定可以排进大阪府的前几名。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有点「疯癫」和「损坏」；这也是四天宝寺人必备的特质之一。总之，除了欣赏搞笑表演以外，队友们不曾见部长过度面带笑容的样子。就连比赛获得优胜了，可能也只是淡淡一笑地带过，并且丢下一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胜者为王啊」。
    
    因此，众人只能朝「搞笑表演」那条路线猜测。「你是不是哪时候去了哪里看了什么表演？而且还是新出炉的表演内容或形式？」热爱搞笑的二人组、一氏裕次和金色小春揪着部长逼问。
    
    「我才没有。」虽然嘴上矢口否认，然而白石脸上依旧笑意未减。
    
    「才怪！你一定看了什么对不对？别想轻易敷衍我们！」
    
    「就说了我真的没有啊。」
    
    此刻，现场只有网球部的校队们，监督不在、猫咪们不在，更没有其它不相干人士。
    
    「金太郎，你没有邀请黑河老师过来吗？」石田银双掌合十，貌似遗憾。小春迅速挤了过来。「就是说啊！人家本来很期待看到她的说……人家觉得她好有魄力、很帅……」
    
    「阿守说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管我怎么吵都不答应……还一脚把我踢走。」远山金太郎满脸失望，垮下不宽却强壮的双肩。「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网球部时，她却突然结巴起来、而且脸变得很红……」
    
    「小金，你说的是真的吗？」部长大人忽然插嘴问道。「她真的是那种反应吗？」
    
    「呃、是啊。」小少年眨了眨眼。「白石，怎么了啊？你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你知道阿守为什么会那样吗？」
    
    「没事啦、没事。」
    
    所有人立刻用狐疑且不信任的眼光盯住看起来更开心的部长。实在太不对劲。
    
    「你这家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最好一五一十招出来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和黑河老师怎么样了吗？快说！」、「什么什么？白石你和阿守怎么了？快点告诉我啊！」
    
    「我就说了没什么嘛。」
    
    「少来！哪可能没什么！」
    
    「真的啦——」
    
    他的生日就在惨遭伙伴们质问和围剿中圆满落幕。
    
    
    但是，他想自己肯定不会忘记这年的生日；以及和她一起走过的路、欣赏过的景色。
    
    除了缅怀过去，更要创造出新的以后。
    
    他已经打算好——等她生日的时候要带她去能赏樱的地方。虽然还不知道是哪天。
    
    んん、エクスタシ——
    
    
    未来，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