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柒卷、关东篇 (上) 第二章、只是因为习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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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东西啊?
竟然看到人就立刻转身逃跑,明明就是自己靠过来的说……也未免太没礼貌了。
现在的小鬼是怎么回事,素质真差。应该全都丢去习武才对;起码该学学武术的礼节。
只把两颗眼珠子露出外套上缘的黑河守瞪着那两道一前一后惊慌跑走的背影,然后用戴着连指护腕的左手捏住外套衣领、再度提高外套盖住脸。
为了不想急忙忙地赶时间而让行程显得太仓促紧凑,西丁霍吉校长允许她在研讨会开始的前一天出发到神奈川县来,还叮嘱她「要好好玩一趟、放松一下」。不得不承认,那个狂爱日本文化的外籍老头对待她真的挺不错。拖拖拉拉过了早上和下午,抵达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时分了。届临放学时刻,一路走来、举目观望,穿着学校制服的中小学生在街上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空气中充满了种青春活泼的轻快氛围。
……青春活泼是什么东西啊?能吃吗?黑河想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脱离青春活泼的阶段了。放学之后,和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对象一起轻松愉快地在路上边走边聊的滋味,从没品尝过。
也罢,那是没用的东西,没帮助、不需要。有没有都无所谓。
抵达了有一段时间,暂时什么都还不想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手机里还留着木下护士长和三船枫试图连络她的未接来电。手机是新的,理所当然。不过,暂时还没有想回电的意愿与动力。到时候一定会被骂。她甚至能想象中年妇人揪住她耳朵念个不停的画面。毕竟欧巴桑是地表上最强悍的动物,危险度更甚于她这个会走动的人间凶器。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访东京都以外的其它关东地区。
长到二十出头,通常只在关西京阪地区兜兜转转,最远就到三重县,没跨越富士山过。关西和关东基本上以富士山为分水岭,「关」就是关卡的意思;若要再分得更仔细一点,有东海道铃鹿、北陆道不破和东山道爱发三个关卡。但是这三个关卡在公元789年废止了,直到810年再以铃鹿、不破和逢阪重新设立;「逢阪」就在京都和大津、也就是现在的滋贺县之间,发音和「大阪」一样……
然而,这些都只是根据地域概括上的区分,再更复杂的程度就不晓得了;又不是专门的历史学家,懒得深入研究、也没必要深入研究。而且这种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会对这种内容稍微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关卡作为「限制」与「隔绝」等作用,和会习惯性画地自限的她还真相似。
脑子里想着有关于「关」的意义和历史源由,黑河头上和身上盖着外套,觉得空气有点闷热。
因为是全黑色的夹克,身上又穿着黑衣黑裤黑袜黑鞋,所以感觉阳光中的辐射线都被吸收进来了,气温愈来愈高。果然是即将迈入夏天的气候了。没一会儿就汗流浃背。隔着一层薄薄的长袖运动服衣料,背部肌肤和底下的水泥看台似乎黏在了一起。
除了东京都以外,就再没跨越关卡界线、到过关东的其它县都。虽然对于俗称「自杀胜地」的青木原树海是挺感兴趣。听说那里磁场混乱,想印证看看进去那种地方是不是真的会迷路,或是碰上什么奇怪的东西之类的;也想亲眼瞧瞧那块写有「爱惜生命、请勿轻易走上自杀之路」这些内容的木板招牌。尽管富士山和青木原树海算是国家的重要指标与象征,不过对黑河守而言,和其它城市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以只去这两处景点,忽略别的地方也无所谓。反正看在她眼里,那一座座人工的水泥丛林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严格说起来,开发到某种程度的都市景况都是差不多的。
大同小异的景致。
几乎相同的景色。
或许只是没仔细观察各个都市的景点和特色。
头脸和上半身都被黑色夹克盖住的黑河守稍微动了动手脚;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小动作。
没心情去观察。
就是不习惯。不习惯也没心情。
就连应该是相同的空气和阳光和天空都那么陌生。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街灯,陌生的店家,陌生的食物,陌生的车站,陌生的鸟鸣,陌生的味道。
陌生的人群。
心情因感伤而不知不觉沉重了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思乡情怀」作祟吧。
彷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明明关东和关西就只是相邻于隔壁的距离、明明就还踩在同一块土地上,却有种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去的错觉。
会造成这种错觉的主要原因,应该就是口音的关系吧。印象中,经常有人对她这么表示「妳说大阪腔的感觉好奇怪」或是「妳的个性和大阪腔一点都不配」……之类的,大概是指她所表现出来的严肃死板样子和开朗热情的近畿方言无法被联想在一起。其实黑河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从小说到大、已经习惯了,况且自己也很喜欢这种腔调,想改变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改变。
虽然身边一向并不乏讲普通腔的人类,然而,来到了全是这种腔调猛然充满在周遭的环境中……好像被丢到另一个世界里似的。
有点……不晓得会不会过于夸大的形容,不过却是真的如此认为。
尽管只是离开几天,不过,想到要远离出生长大的故乡一段时日,就觉得放不下心、安心不了。
黑河守从来不晓得自己是这么不愿意改变又守旧的古板性格。实际上,应该只是懒得改变,没有改变的必要,也没有改变的机会。
从距离较近的旁人角度来看,躺在球场旁看台上那团「黑黑的」时不时会小小动几下——毕竟又不是真的尸体——但是,虽然会不自觉分神留意,却隔了十数公尺远、并且正处于动态的情况中、必须看球追球和打球的切原少年观察不出丝毫异样。
真是轻松又悠哉啊——那群来网球场打球的家伙,感觉好像没什么烦恼。根据那些嘹亮的吆喝声判断,应该是群孩子吧。当孩子真好,无忧无虑——黑河守用不负责任兼无关紧要的心态思忖。
胸中充斥着舍不得的感触。
舍不得的对象是什么?
是熟悉的土地、建筑、环境,
还是……人?
黑河稍稍调整着枕在脑后的右臂位置。由于血液循环不太顺畅的缘故,逐渐产生麻痹的感觉。身下的水泥台阶温度愈来愈高。
再继续躺下去,大概就有现成的红烧肉当晚餐了。
在心里耻笑了自己一下。
想太多,只是心理作用罢了。因为头和脸都被盖住,二氧化碳散不出去,氧气也进不来,才会觉得空气闷、温度高。与其说是红烧肉,倒不如说像一颗即将被蒸熟的包子可能比较贴切。话说回来,以她为材料作成的食物,肯定难以下咽。
红烧肉和包子……小金那小鬼一定会很喜欢,会嚷嚷吵着要吃想吃的吧。
以那孩子的摄食速度与份量来看,有朝一日想长成石田银那种体格,绝对不是梦想。
……算了,果然还是该稍微注意一下金太郎的饮食习惯;假如他小子真的成了「祖师爷二号」……远山伯母应该会想哭吧。要是长成像部长或浪速小子或是某天才二年级生那样,还没话说。其实渡边修、千岁和一氏的外型也都不错。小石川……勉勉强强。金色小春的优点则不在于外貌,所以不提也罢。
在脑海中描绘着一幅「长出一头红棕色乱发的石田银」的形象,黑河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太愚蠢了,真是。祖师爷的发囊应该全都死光了吧、已经没得救了。她大小姐无情地思忖道。
此时此刻的他们,还在练习吗?或是已经结束社团活动了?
之所以会到街头网球场来,纯粹只是心血来潮。
只是想听听击打网球和球落地的声响罢了。
想听听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网球的声音。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这是远山金太郎的口头禅之一;另外,大概就是「我想(要)吃章鱼烧」和「我要向出租保镳『Cool』看齐」还有「看漫画」之类的。也罢,有梦想是好事。对于满身冲劲的年轻人来说,「梦想」就是他们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吧。不过,他小子最重视的东西,应该还是网球。
彷佛只要听着以拍网击球与球落地时发出的各种声响,就会有种他们都在身边的错觉。
见不到每天早晨固定会经过的鸟居和耍宝正门,有些空虚和寂寞。开学之后,偶尔石田银会扮成僧侣站在门旁,那是「修行」的项目之一吗?校内师生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在意,但是仍然有些不知情的访客会在他的钵里扔硬币,就像她起初所做的一样;性情耿直的祖师爷也不至于真的收受不义之财,会在向对方道歉并且解释过后,把铜板还给布施者。周末或放假时会比较常看到他,因为时间比较充裕,不必赶着社团练习或参加朝会。
虽说只要有晨间练习,那些人参加朝会的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除了刚开学时的开学典礼必须报到、和举办不费体力的搞笑耍宝讲座的日子以外。
通常晨练过后的朝会时间,他们会习惯待在顶楼,或帮忙整顿部长的盆栽、或吹风、闲聊、打混,鸟瞰整个仿寺庙格局构成的四天宝寺中校园以及附近的地理街景。在她进了学校以后,他们聚会的场所有时候会转移到保健室。而且次数愈来愈多。
愈想,当下所处的场域就似乎消失了,被以往熟悉的景色取而代之。
搞笑二人组一如既往地胡扯着她听不懂也不知道哪里好笑的笑点。金色小春这家伙真的很爱耍三八、动不动就把她的名字当成口头禅一样猛喊;但是,却仍然讨厌不起来。一氏裕次感觉是把她当成了「情敌」,是因为小春的关系吧……实在是白费力气的行为。自从她在赛跑这件事上「大赢」了以后,忍足谦也就当她是速度方面的敌人,财前光则是总习惯吐槽她。千岁千里大概又在后山散步散到失踪了。石田银板着脸孔靠在墙边打坐。小石川……他干什么去了?他的电波和祖师爷比较合拍,应该会和祖师爷凑在一块儿。远山金太郎是只外型像猫科动物、骨子里却流着忠犬血统的生物,比橡皮糖还黏。渡边修是大人兼社团监督,不至于常和少年们搅和在一起;虽然据说这学期开始,他和队员们的交集率似乎比往常还要来得高;应该是为了最后一年的全国大赛着想吧。还有,部长……
一想起白石藏之介,黑河内心就不禁感到阵阵纠结。
真对不起他。
他那么好、那么完美,什么都难不倒他。
他对她既友善又和善,然而她的响应态度却不成比例。不只是他,还包括了他那群队友。
不对等的关系、失衡的天秤,迟早有一边会按捺不住;被剥削的那一边——崩塌瓦解。
他、还有他们,会原谅我吗?
就算对方不原谅……也是她自己活该。
在出发前来神奈川时,黑河守还是没敢去三船拳馆。只传了讯息通知黑泽,说要离开几天。虽然馆长夫妻两人早就知道她的行程安排,不过当然还是会打电话;但是她一通都没接。
回去后,大概会被轰得满头包又体无完肤。
当鸵鸟和缩头乌龟要当到什么时候啊?受不了。
算了。就算要被修理,那也是回去之后的事。她的座右铭之一就是「永远不去操心还没发生的事情」,以及「从不花脑力思考假设性的问题」,其余待补。因为想了也没用,说不准设想好的状况都不会发生,到头来只是浪费脑细胞。她的脑细胞已经少得很可怜了,不想随便消耗掉。
无论如何,这种作法还真挺不负责任。
黑河轻轻移动那只弯曲着枕在头下的右手臂。由于脑后多出绑着马尾的结、不太好躺,只好将手当成枕头,长发则摆在身旁,也被外套遮着。感觉曲起的脚开始有点血流不通的现象。
网球的击打声和落地声一直传进耳里,毫无间断。为了能更专注地聆听那些声音,黑河没戴着耳机听音乐。财前光送她的几张光盘还搁在背包里,并且还没浏览过里头的曲目。除了是没什么时间以外,更是不小心把这东西忘得一乾二净了;真是不好意思,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天才少年,只有一点点。反正他小子附注过这张光盘只是顺手弄来的东西,既然给她了,就表示身为主人的她有权利随意处置;更何况,她也已经给过他午餐当作回报了,两两相抵、就算忘了也没关系吧。
先前骑车滑倒碰撞到的所有地方还在隐隐作疼。
托那套「超级战甲」防摔衣的福,伤势不算很严重;虽然没出现明显的外擦伤,倒是多了几块瘀青。颈椎、肘关节和膝关节等都有点僵硬不灵活,全身的肌肉都有轻微拉伤的症状,大概是和地面碰撞之际、肌肉纤维会下意识过于紧绷以达到防卫作用的缘故,每次摔车时,总会出现这种基本症状。拉伤所造就的疼痛感导致动作快不起来、迟缓很多。动作一迟缓,精神也提振不起来;精神提振不起来,动作就变得更迟缓;动作更迟缓,精神就更提振不了——动作迟缓、精神迟缓,动作迟缓、精神迟缓;生理影响心理,心理影响生理,无限循环……
实在是算不上好的影响现象,生理和心理互相扯后腿是怎么搞的;你们这两个浑蛋东西都给我振作一点啊喂!别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啊喂!
在心中无意义地痛骂过自己的生理与心理后,黑河又听了来自网球场的声音们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