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卷 第三十二章、「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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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球部部长站在长辈们面前,左手搁在右上臂缝着线的伤处。
「……她当时的样子,就和最早以前,我曾经看过的、她对付那些伤害女学生的不良份子时的表现很像。」
「想必是把过去的自己的影子投射在被害的女性身上了吧。」这回渡边修直接大胆臆测。
「但是,她这次的反应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强烈很多……强烈到好像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也看不见我们了一样,只有身体无意识地在活动。」白石接过石田银替他搬来的矮凳,也招呼大家一起坐下。他坐在矮凳上,上身往前倾斜、双臂垂放在腿上,靠近肩膀的右上臂位置、缝着线的地方直至手腕处都还麻麻的,一直有东西紧缚住皮肉的感觉。
宛若她的牙就一直咬在这里,挥之不去、如影随形。一闭上双眼,凝神专注——感觉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而那些一直潜藏在黑河守心中、打死不愿显现于外在的各种情绪,似乎也透过咬住的动作全数爆发出来,并且毫无保留地直击进他的内心。
「当时,她的眼睛非常空虚、无神、瞳孔混浊成一片灰白,眼白也充着血、布满血丝,完全失去原有的灵动光芒。」
——长时间以来,承受了太多太久的孤独、寂寥,强烈的悲怆与怨念愤怒,错综复杂的不同感受,一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或许,她本身就是只怨灵;需要被拯救、被超渡的亡灵。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情绪激动过度,暂时失去了理智。」
他白石藏之介只是个凡事尽量求到最好、最完美的普通人,没有任何读心术或任何强大的超能力;但是在被狠狠咬住的那一刻,他却彷佛能深深体会到黑河守的心情——若说她是在上小学之前就和母亲分开,那么算一算应该有超过了十五年,比他们这些三年级生从出生长到现在的岁数还要长——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在这段理应需要亲密家人陪伴和给爱的精华时光,女孩独自一个人走来,跌跌撞撞;不依靠任何人、不假他人之手,会想办法自己去争取需要或想要的任何东西。
而她之所以无欲无求的理由,或许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导致在行动之前便索性放弃。到后来,干脆用「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没用」、「无用的东西退散」等借口来说服自己。
自以为看不见、听不见,把实际存在的事物当作不存在,掩耳盗铃的做法,自暴自弃。
说穿了,就是对世上周遭的一切,和自己——尤其是对自己,感到绝望。
那是不信任自己以及任何人事物的空洞眼神。
「这只是在当下、我自己主观的感觉而已……也许和她自身的想法有所出入,请不要太过在意。毕竟这不是她自己的意见。」
听完部长的描述加感想,三船枫的眼泪掉得更凶,依偎在老伴怀里。看似粗手粗脚的三船友道展现出与之不甚相衬的柔软的一面,不停地轻抚爱妻的背部。
「这顽固的丫头真是没药救了、死性不改,是把我们这些长辈都当成死人了不成?老夫非得抓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部长,」财前光一手插在制服裤袋里,另一手摸着耳垂上的耳饰。「照你这样的说法,就是不管我们怎么对待她都没用了嘛。」
「对啊!反正不管对她再怎么好,最后也会被当成驴肝肺一样舍弃。」忍足谦也用力一拍大腿,而后抱着肚子哼哼哎哎。
「大家不要这么说嘛!我们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是白费的!小守守一定会感觉到的……」看得出来小春自己也相当沮丧,却仍然振作起来为众人打气。
现场默然了一阵。寂静又沉重的几分钟悄悄溜过。搞不清楚整体状况的局外人里村宏志搔搔后脑、不明所以,只能喝着自己那杯热茶、心满意足地叹气。
过会儿,人群才产生了些动静。
「开——玩笑的啦!」一氏裕次没好气地撇嘴角,摇着小春的肩膀。「我们是谁啊?哪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没错!起码也要讨回被揍的痛……不对,那家伙踹了我一脚耶!搞什么鬼啊!是把我这个伟大的浪速之星当成出气用的沙包了不成!?」忍足谦也双手抱住腹部,愈想愈不甘心、情绪愈来愈激动,「混帐!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她家的事,这次我都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啧、我想想看该要让她做些什么当补偿才好……」
「谦也,你确定她会听你的那什么补偿而且照做吗?」
「唔……」浪速小子犹疑了一会儿。「不管怎样,这次我绝对无法再忍气吞声下去了!」
「前辈你每次不都忍不下去吗?有哪次忍住了。」财前事不关己地说。「到时候会怎样可不关我们的事喔。」
「你们怎么可以背弃我!大家要有难同当啊!」
「所以说了我只能同干不能共苦……」
接着,财前光就被忍足谦也抓过去转太阳穴。
渡边修大笑了几声。「三船师父和枫医师、黑泽先生,你们几位请尽管放心,我们这些小子什么优点没有、就是乐天派又头脑单纯,外加身强体壮皮粗肉厚,怎么骂都没用、打都打不死的。」
「谁单纯了啊?喂!打不死又是怎样啊?蟑螂吗?!」忍足谦也抓来同样受害的两名伙伴,希望获得支持。「先说好,这回可不能太简单饶过那家伙!健二郎和阿银,你们两个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吧!」
「呃、这个……」副部长的表情显得十分迟疑,性格稳重的祖师爷则是颇没意愿随着浪速小子起舞。
「还呃什么呃?没什么好呃的啦!就这么决定了!阿银你也稍微给点反应啊!」
「贫僧……虽然不求长命百岁,却不太想现在就魂归西天……」
「阿银!你别现在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试都没试过,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
「这种事情,不必试也能预测结果……」财前光在嘴里念念有词。「如果千岁前辈在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哎!所以说啦!这就像打网球一样,或许也会有中途逆转的机会啊!」
就到时候不要举着讨回公道的大旗,结果反而还是被修理了一顿哭着回来。白石没辙地暗忖兼替队友们默祷。
「孩子们,你们不要太勉强了。」黑泽背着双手步到少年们面前。「要是你们因此又受到什么伤害,那我们会愧疚一辈子……」
「怎么可能啦!现在除了全国大赛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我们!不,就算是全国大赛也一样!」校队队员们又齐声吶喊起来。「大家不要忘了,胜者为王——」
「胜者为王!老夫喜欢这个口号!妳说对不对,漂亮老婆!」还难过着的中年妇人被老伴逗得又哭又笑,用巴掌拍打对方。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老师却好像比当初的我还要难搞,而且她已经成年了……」
「阿光,没想到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一想起这件过往,一氏裕次仍然还忿忿不平着。「我们那时候为了你,可是辛苦得很、劳师动众呢!谁叫你这家伙看了我们使出浑身解数的搞笑表演,脸上却连一根神经都没动一下!」
「那是因为前辈们的搞笑真的一点都不怎样啊……真的不好笑……」
「还说什么不怎样?竟敢小看我们!」
「我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想我应该是除了部长以外,在这部里『最有自觉』和最能看清周遭的人吧。」财前光冒着被搞笑二人组围剿的风险,诚实地道出真心话。「说到那时候,前辈们又不是纯粹想网罗或想认识我才找上我的,只是因为如果没有新生入部的话,就会被停止所有的社团相关活动而已……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觉得有点难过、很介意、无法完全释怀……」
结果,他愈说愈情绪低落,成了最需要安慰的那只。
「这不是我们的错啊!这主意是阿修想出来的,你要算帐的话去找他。」
「喂喂、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伙子,我还不是为了要唤醒与教导你们必须『认识和看清自我』的观念,才会选择那么做的。难道你们以为我甘愿承受被骂成骗子的风险吗?我这边也是身不由己啊!谁叫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天真、一根肠子直通到底、完全没有判断能力,讲白了就是一群头脑简单的少年啊——」
「谁天真又头脑简单了啦!」、「就是说,我们才不像监督一样老奸巨猾……」
「……谁老奸巨猾了,真没礼貌。请称赞我是『慧眼识人』行吗。」渡边修长吁短叹地哀怨自己遇人不淑。
在激烈的你来我往攻防战中,围剿与被围剿、吐槽与被吐槽的两方角色以飞快的速度不断地交互转换;在场的观众都被网球部监督以及校队成员的戏剧化演技惹得哈哈大笑。祖师爷虽然想尽可能保持威严,但是仍然有点防御不能。
黑泽走到没参与在其中、不过也报以笑声的部长身边,停下。
「白石君。」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就像我之前提过的,要是你们不……」
「黑泽先生,我的座右铭就是——『有始有终』。」为表礼节,白石也起身、从坐姿改成站姿。「既然我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相信她也不会希望我半途而废——他面带微笑着说。
「你确定吗?那孩子可是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固执又顽强很多。」黑泽微微颦眉,表现出伤脑筋的神情。「就连这么脾气温和良善的我,也曾经有过不少次必须亲自出马修理她的时候呢。守那孩子多少会顺从我的意思,也是最近这几年才慢慢转变的。」
有谁会这么毫不修饰地夸耀自己脾气温和良善……部长不动声色地偷抽几下眼角。
「虽然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能耐、办不办得到……」白石一手摆在裹于右上臂的绷带,感受从指腹传来纤维的触感。「不过我会努力去尝试。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培养能力的方法吧。」
「要是你们抱着太过半调子的轻率心态,可是会受重伤的喔。」黑泽的语气中隐隐带笑。「那孩子对于察觉人心这方面特别敏感。」
「请放心,我——我们大家自有分寸,会见机行事的。」尽管他面前的「大家」此刻毫无分寸可言。馆内无论大小老少全都打成了一片,气氛和乐融融。
「这样的话是最好了。」中年男子顿了顿。「对了,我想到有件事……想稍微提一下。」
「请说。」白石更往后方站,试图更远离暴风圈一些。
「虽然根据你们的描述,那孩子好像是不分敌我地发动攻势……」黑泽也跟着他往后移动。「但是我认为,当时——她应该知道是你们。」
「为什么?」
「很简单。」中年男子淡淡地笑着,笑容中掺杂了许多无奈。「如果守确实认真起来以全力攻击的话,你们大概就无法站在这里了。严格说起来,你受的还只是小伤。」
「为、这是为什么?」白石稍微露出讶异的表情。「难道说,您曾经……」
「……对,我见过。」
中年男子慢慢点着头;双眼闭上、再张开。
曾经亲眼见识过——地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