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伍卷 第四十二章、夜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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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个……」她的回话声混在不知为何非常响亮的沙沙声里,很难听得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才留的吗?」
「……不是。」
不是出自喜欢的话,那就是别有用心?
拖过了默然的几分钟,黑河守还是没给个明确的答案。
白石无奈地失笑,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起码她回的不是「跟你无关」或「干你屁事」,至少还有在考虑他的问题;也算是向前迈进一大步了吧。
「暂时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就先搁着吧、没关系。反正,妳留这样很好看。」
那头的声音又消失了;不过他猜她应该是觉得害羞而瞬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那么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妳赶快去睡吧。晚……」
「啊!那个、等……」
这次,被吓到的那方换人。「怎么了?妳有事情想说、还是有问题想问?」
听见对方回问后,黑河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嘴巴竟然不受大脑控制地喊出声。顿时羞窘丢脸得想挖个几千万公里的深坑大洞把自己活埋起来;全身烫得像烧红的烙铁。
「喂?妳又怎么了?还在吗?不要真的抱着手机就睡着啰!因为是我打过去的。万一到时候我的手机费爆增、被家人调出通话纪录,和妳私下连系的事情就会曝光……」
「你、你少胡说八道啦!什么曝光不曝光的,不要用那种会被误会的奇怪说法啦!我才不会抱着手机睡——那、那个,你……」话筒那头的她原本高亢的音调骤然急转直下、咽了咽唾沫。「你……会觉得我这样整天穿着打扮一成不变、又都是全黑的,很……不好吗?」
「呃?」白石偏着头想了想。「也没什么好不好的,这就是妳的风格不是吗?」他不自觉降低音量,嗓音悦耳温柔。「不必去理会别人太多,当妳自己就行了。妳自己想怎么做、觉得怎么穿搭最舒服自在,那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忘了,我们部最注重的就是『个人特性』。」
话说乌鸦和黑猫也是一身的黑啊——而且这两种动物在日本都代表着吉利的象征。他不敢用这句话安慰对方,硬是憋住的笑声像在连连打嗝。不甘被冷落的白猫快步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朝主人的方向助跑几下、接着起跳,优雅苗条的流线型身体和长长的尾巴划过空中,最后一头撞上主人的脸。
「呜哇!痛死了……可恶、这家伙竟然趁机偷袭……」
「你怎么了?怎么会很痛?撞到什么了吗?还是被什么撞到了?」
「没、没事,没什么……」
白猫迅速从想抓住牠的主人手下溜走,蹲坐在铺着丹普牌子的地毯上,伸长颈子、发出宣示胜利的喵喵声。白石瞪着牠,感到既好气又好笑。
「呃?是喔……」黑河愣愣地应声,忘了如往常那般反驳自己并非网球部的一员,也没听出部长的异状。
不必理睬旁人的目光,尽情做自己……渡边修也曾经这么对她说过。
难道她会在潜意识中表现出在意旁人观感的样子吗?
「难不成妳一直在担心这个吗?是因为我提到了,所以?」
「没、没有啦!我根本没在想这个……」
……既然没在想,那又为什么还要特地问起?愈描愈黑。
虽然这么说实在很肉麻加恶心,不过他真心觉得这样闹闹别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她散发出一股与平时那种坚毅果断截然不同的「强烈弱气」,极大的反差表现感觉愈来愈可爱。
「就算我们建议妳偶尔打扮一下自己,妳应该也是不会采纳这意见的吧?」
那一身的黑以及长过腰际的马尾,几乎已经成了这附近一带的她的个人招牌和专属标志。彷佛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黑色、黑色也专属于她;并且将「黑」这种颜色诠释得淋漓尽致、穿出她自身独有的风格与品味。
就好像那一朵朵黑色曼陀罗,在黑夜之中映射出幽暗神秘的紫光;不仅毫无沉郁阴晦之色,反倒拥有美丽而独特的妖艳。白石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花店老板特地替他进的那些盆栽搬回家。不过,曼陀罗整株有毒、属于毒性极强的植物,光闻到香味就会令人产生幻觉、一般被当作镇定剂或麻醉剂使用;还是摆在屋子外头比较保险。虽然他可谓用生命去热爱着有毒植物,却不想让自己或是家人因此遭遇不测。
「废话,这还用谈吗。」黑河守答腔的速度飞快、坚定的态度屹立不摇。她几乎能想象对方挑高眉毛的表情。
「反正妳都已经这个样子那么久了,不差更多时间啦。突然要妳改变穿着打扮什么、是不可能的吧。」而白石少年也的确正在挑眉毛,相当不以为然。而后他失笑几声。「现在还是先不要思考这个问题了,先睡觉比较重要吧。休息得愈充分,伤势也会复原得愈快。」
「呃、好啦,说得也是……」
「那么,就这样晚安吧。明天见。」虽然很想继续聊下去,不过考虑到时间因素,他果然还是想暂时先结束通话;一方面是为了让她尽快去休息,一方面也是为了好去修理那只无法无天的宠物猫。
反正,来日方长,又岂在朝朝暮暮。
「晚……安……」
挂上电话以后,黑河守才开始觉得心跳逐渐加速、节奏律动呈现出一幅极不规则的折线图,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双颊烧红、浑身发烫。整个人斜斜往身下的地板倾倒。没绑起的长发散开来、铺在冰凉的木板地面,好似一条条玄黑色的河流主脉以及分支。
分不出来究竟是那台老旧手机机身的温度比较高,亦或她自己的体温比较高。除了少数几位熟悉的长辈,她从来不曾和什么人讲电话超过一分半钟、更遑论闲聊瞎扯话家常。至于那通不具名却为同一串数字的陌生来电,依旧被她抛至脑后丢弃掉。
其实在看见白石藏之介的名字显示在发亮的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黑河就有种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感觉。不过在接通通话,让他的声音沿着耳道、敲响鼓膜的那一刻,疯狂的心跳又渐渐止歇下来。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她就会觉得躁动不安的心情受到抚慰而趋于缓和。她自己也不晓得该不该把这种情形以魔力或咒术来解释;那似乎有点太过迷信和愚昧。
即便是透过机械装置而产生些微变调、无法原音重现的声线,听起来却具有格外不同的风味。尤其听筒就和耳壳紧密相黏,更像是对方就贴在耳边说话一样;不同于现实生活中亲耳听见的那般高亢爽朗,电话里的他的声音沙哑且温厚,使她不禁听得入迷、听得出神,不自觉被牵着鼻子走、和对方侃侃而谈起来。
不仅是藉由听觉连带整身肉体被牵着走,甚至连三魂七魄都像是要被牵去似的。
——或许最终,会被牵进对方的灵魂里。
不过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普通对话,就能让她罹患这种显然无可救药的绝世病症。
黑河又拿出那个大头黑猫钥匙圈,轻轻握在包着绷带的左掌中。睹物思人。从以前到现在,她几乎不曾收受过什么人的馈赠;她总是拒绝掉所有免费的馈赠,即便是关系最亲密的长辈们也一样,她总是想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争取到想要的一切。这大概是黑河守到当前为止的生命中,第一样称得上是「礼物」的东西。
她不太清楚白石藏之介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决定买下这个、又决定要送给她;就算他曾经表示过「觉得这只猫的气质和妳很相似」。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嗯、有很大的机率是如此。她不想问、更不敢问。黑河守一面催眠自己、一面觉得这只黑猫眼睛又大又圆、造型很讨人喜爱,和她一点都不像。
『思念是无形无色无味的,可以欺骗自己它不曾困扰着自己,可以假装它不构成影响;日子仍然是这样地过,光阴仍然是这样地流逝。它只是会腐蚀一个人的心,一口一口啃噬;伤口不会流血,也不会致死;但是会产生痛楚,隐隐作痛。并且无药可医。』
间歇性贺尔蒙失调症候群——
无药可医的心病绝症
「怎么这么麻烦……」
最麻烦的是,他小子才只是个未成年的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虽然从前就进出过警局多次简直摸得比自家后院还要熟悉,但是她还不想现在就被冠上个诱拐未成年的罪名,然后被对方家人和社会大众鄙夷唾弃。
那绝对是属于「麻烦」和「违反伦理道德」的范畴,而她最讨厌各种麻烦事、避之唯恐不及。至于伦理道德这方面,有时候她并不认为必须一味遵守不可;然而,「违反伦理道德」就代表麻烦即将接踵而至。一旦漠视了那些成文或不成文的既定规则,大概就别妄想能过清静的日子了。
黑河叹着气起身,将深色的和服裙襬拉整齐、随手拨了拨长发,穿着干净足袋的双脚缓步走进摇曳着几盏微弱烛光的黑暗中;脚下的木板在行经时会不断地吱嘎作响,隐约还听得见细微的敲钟声。一只脸上镶着两颗宛如翡翠色琉璃石眼眸的黑猫轻巧地跳上檐廊,尾随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