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二十章、「助人与被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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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能不能别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我啊?真没礼貌……再怎么说我的年纪总是比妳大,而且还是个球队监督吧。」
    更正确说来,他们是「毫无拒绝的余地」。渡边对面无表情的黑河抱怨完,转而对那名男学生展露亲切友善的微笑、抽出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掌上则躺着一尊用来欢迎新入部员的木头娃娃。「就算现在晚了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去年也是差不多到了这时候才招满新生的啊。来来来——作为庆祝新人加入的奖励,这个给你吧!」今年升上了二年级的部员们不约而同点头。
    男学生用双手缓缓接过那尊娃娃,仍旧愁容满面。「……可是,真的可以吗?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连球拍的拿法都……」
    「不要紧的。」白石走出来,拍了拍那名惊惶的男学生的肩膀。「就像老师她刚才说过的,我们会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教起。只要你愿意学,不可能学不会的。应该说,其实初学者的进步空间才是最大的哦。像我们今年的二年级生财前,就是个令前辈们头痛万分的『超级天才』呢!实在很难管教哦。」部长大人故意用些微嘲讽的语气说道。
    这时,男学生才渐渐安下心来、由于对方诙谐的语调和温和的笑脸而稍稍露出笑容。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一直扯到我啊……」财前光的抱怨还没完,随即被某女插口:「那么,你就好好关照你的『同类』吧,财前光。」虽然严格说起来,男学生并非真正算他的同类;但是唯有祭出这种下下策,才可能让新人产生丁点的归属感。
    财前已经懒得再吐槽或反驳了,只能睁着不含半分神采的双眼斜睨对方。
    「呃?搞什么啊?事情就这样定案了喔?」浪速小子想也没想便直接脱口而出:「我们部又不是资源回收场……」
    「谦也,你怎么可以讲这种话?真是,太没礼貌了!」小石川赶紧责备他一声,否则怕是那名新生的眼泪就会当场泄洪。
    「……好险还是资源回收场,而不是『废弃物堆积郴呢。」
    「阿光!」几颗拳头同时落在念念有词的财前光头上。
    「好啦好啦、部里多出值得期待的生力军,也不是件坏事。这样我们离称霸全国的目标就又更接近了。」白石互击几下双掌,对众人扬声宣布。「无论如何,基本动作是很重要的,大家要把基础打稳,才有办法延伸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特色招式,明白了吗?」
    「哦——」
    那名新加入的男学生很快就被充满热忱的部员们包围,并且被小石川带去换妥运动服;见猎心喜的小春一路亲密护送,爱搭档心切的一氏也寸步不离。临行前,他还特地向某女鞠了个大躬。「老师,谢谢妳带我来。真的非常谢谢!」言语中带着明显另眼相看的感激之意。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
    黑河望着那堆青春洋溢的少年不分你我而相谈甚欢的热闹景象——像一群呱呱乱叫的野鸭——接着又把思绪兜回到自己身上。全然没察觉到某部长正注视着自己。
    即便不断思考着想替他们做点什么,却终究使不上力。追根究柢,她从未认真钻研过网球知识和技术,打球时也几乎全凭直觉、加上还算过得去的学习力现学现卖。为了即兴使出先前凑巧观摩到的关东新星之绝招外旋发球、好让自家关西新星开开眼界,还因不熟练的运拍方式险些转伤右臂的各处关节。
    若要谈到运动领域的项目,她拿手的、和他们擅长的,更是有如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然而,在身体能力的补强这方面,她想自己或多或少应该还是能给得上一些实用的建议。
    「石田银、忍足谦也,」黑河出声叫住正准备返回球场练习的某两人。「你们想强化自己目前所拥有的能力吗?」她想自己充其量也只能针对这两个属性和自己相近的家伙稍作指导。
    「啊、为了关西大赛和全国大赛,能办到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了。」浪速小子把球拍横扛在后颈上,一手吊住拍柄、另一手挂在拍缘,侧首回望向对方。「妳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吗?该怎么做才好?」祖师爷也停了下来。
    「你们应该都知道,速度和力量都可以靠某种办法获得增进。」黑河各自看了看对方两人的肩膀部位以及双脚。「透过『适当的负重』。记住,前提是必须『适当』;过轻没什么效果、过量则对身体有害。大原则是一定要在能够承担的范围内。尤其你们现在正值发育阶段,要谨慎些别搞坏身子,当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适当的负重……」忍足谦也眸光乍亮,拍了拍石田银宽厚的肩头。「哦!没问题!说得也是!」
    当他仍嚷嚷着「阿银我们赶快试试看吧!」的声音还盘绕在耳际,她便转过了身,预备走出球场大门。
    「阿守,妳要去哪里?」红发少年见状又赶紧蹦跳了过来,像只横行霸道的大螃蟹挡住黑河的去路。而这只红色大螃蟹长了一身十分不相衬的花豹斑纹。
    「我有事情要先离开,你乖乖和前辈们待在一起,好好练习。要为了比赛努力奋斗,知道了吗。」
    闻言,金太郎错愕地将眼睛和嘴巴张大得不能再大。「咦——妳有什么事情?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不要啦——我们很久没一起打球了耶——」
    这回她敛起容,拿出十二万分严肃毅决的神情和态度,不容许少年做出任性撒泼的行为,音阶也下降了好几分。「……小金。」
    「嗯……」远山金太郎垂下双眉和肩膀、落寞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该听话的时候就要好好听话,这才是乖小孩。」黑河摸摸他的头顶,故意弄乱那头本来就不甚整齐的红发、又在他软嫩的脸皮上拍拍捏捏,最后给了对方一抹温柔的微笑,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那、那——」少年在后头着急地跳上跳下。「之后妳要给我吃章鱼烧喔!还有一定要陪我打球喔!一定要喔!阿守,妳一定要记住喔!」
    这小子真是章鱼烧中毒。「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渡边望着那抹黑发过腰的深色背影渐行渐远,脑中回响起之前和中年男子黑泽巧遇时、对方曾经提过的话。那是在他们探访完在三船拳馆里休养的黑河,准备打道回府的傍晚时分。
    「那孩子啊……总是装得漠不关心的样子、却也总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在留意身旁的人们。就算有些方法看在别人的眼里很是怪异、甚至可能无法被接受。」
    当时,两人正站在十字路口旁的人行道上;周遭行人熙来攘往,路上车水马龙。黑泽侧身而立,彷佛在自言自语。片刻,他改变儒雅的口气、话锋一转。
    「渡边监督,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非常慎重的。」
    渡边修看着对方转身面向自己。即便他不强调自己的慎重态度,肃穆的神情和言行举止也早已表露无疑。黑泽站姿直挺,双手背在后腰处,手上的提袋也跟着在身后沙沙作响。
    「有什么事?您请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变得无法接受她,很看不惯她这种别扭执拗的样子……」中年男子抿唇停顿。
    「到那时候,就请离开她。然后千万、不要再回头。」
    渡边有些惊讶对方竟然会作出这种发言。「呃?可是,这样的话……」
    「不要紧,」黑泽对他微微一哂。似乎这时候才恢复到正常状态。「那孩子没这么脆弱。」
    渡边修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这么回答对方的。
    「……假如我们真那么做的话,那不就太没道德了吗。」此时晚风渐起,他抬起了手压住帽顶。「那种感觉,就好像松开救到一半的溺水者的手、把她再度丢回水里的意义,是一样的嘛。」当下他所想起的是,先前偶遇她单独一个人坐在部室门口、在撞见他的瞬间换上慌乱表情的画面。
    「而且,您不要看我们家少年们三三八八的样子,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意志坚定、并不会想半途而废的。」
    黑泽没答腔,只是笑得温和。「你们……」过会儿,他又再度开口。
    「会同情她吗?」
    「同情?」渡边犹如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地低笑起来。「黑泽先生,我们都不认为她会希望被同情;我们也不会有人想同情她。」他们简直不难想象,当那女人知道自己受到「同情」这种类似「上对下」、「强对弱」的待遇时,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的场景;说不准还会当真扁得他们满地找牙后再转身走人。从各种客观的角度来审视,拥有这种差劲性格的人类实在「不值得被同情」。「更何况,虽然您是稍微对我们提了些她的过去,但是基本上,我们对她的一切仍然毫无所知啊。」
    「在不完全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就妄断定论,这不是显得太过轻率了吗?她自己不愿主动坦诚,我们也不会擅自替她贴标签的。」他叼在嘴上的牙签随着说话时的口型变换而上下摆动。「这种战术就叫做『敌不动、我不动』吧。」
    「不愧是中学网球界全国大赛之常客的球队监督呢……渡边先生。果然很沉得住气。」
    ……调查过他们了吗?虽说想打听这种米粒大的小事情一点也不困难。渡边压下了帽沿。「您也不惶多让,黑泽先生。」
    「那么,请容我先失陪。」语毕,黑泽还对年轻了自己数十岁的渡边微微欠身。「啊、对了,渡边监督。你刚刚的比喻,有点不太正确哦。」
    「嗯?什么意思?」
    「守那孩子啊,」黑泽提着购物袋,侧身站着。他还是老样子的造型——一头灰中掺白的短发,浆洗笔挺的衬衫搭配西装裤,脚上穿着一双舒适的茶色休闲鞋。笑的时候,眼角和嘴角旁都会挤出浅浅的纹路。
    「是绝对不会『溺水』的。」
    渡边登时愣了住;牙签自微张的嘴巴松脱下来。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会溺水?难不成是指她会游泳吗?那女人的运动神经和细胞异常发达,游泳这等小事应该也难不倒她。但是会游泳的人也不见得不会溺水;新闻也经常报导些自以为深谙水性的游泳健将却溺死在浅湖的消息。这名姓黑泽的男子……总是发表些不着边际、却又彷佛看透一切的言论。究竟是否真有那么回事?中年人的思想果然真难体会。
    望着中年男子那身瘦高的背影离去,当下渡边修本来想叫住对方、更仔细询问某女的身家背景;然而思索了一下,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反正,对方一定会回些什么「等她愿意说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们啰——」这种有讲等于没讲的敷衍回答;顺便附带一记高深莫测的「仙人」微笑,就如同他方才称赞他们网球部的口吻一样。这名中年男子看似无害、一派温婉,实际上却给人一种彷佛被层层迷雾包裹在里头的奇妙气质。若要用某种比较具体好懂的事物加以形容的话——就像是个精明干练又气定神闲的生意人,并且十分擅长谈判交涉的话术技巧。和黑河守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真是……怎么那女人身边尽是围绕着些怪人呢?不过她本身才是最麻烦的那个;她整个人就像是块专门吸引麻烦的大磁铁一样。
    「欸?照我这么说的话,那我们不就也是被归在怪人的行列中吗……哎、害我又掉了一根牙签……」
    渡边将精神从过去的回忆拉回到现在,发现部长大人还站在原地,朝球场大门通往校门口的方向痴痴盼望。
    「哦欸——白石少年,你还在发什么呆啊?」对方那副望穿秋水的姿态不禁让他想起某则关于「望夫岩」的民间故事。若要套用在部长身上的话,应该要改成「望妻岩」吧。渡边笑着开口说道:「你没看到新部员正痴痴等待着你去指导他吗。」
    「啊?嗯。」
    被一呼唤才猛然清醒过来,白石慢慢点了一下头,转身小跑步回到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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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黑河还一面思考该如何与女孩碰头、一面走到耍宝正门前时,对她提出邀请的月宫彩香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少女那头大波浪的栗色鬈发上夹了几根嫩绿色的小花图样发夹。
    「我们去喝杯茶吧。」少女微微偏着头,化有淡妆的脸上扬起娇媚的微笑。「黑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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