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三十六章、娓娓道来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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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那那那个——」清楚地接收到瞬间来自前方中年妇人与莫名「从外头」猛烈贯穿而入的蓬勃杀气——黑泽则是自头至尾保持一贯笑脸盈盈的平常状态——冷汗直冒的部长大人紧张地跳起来,登时间不晓得该往什么地方躲。「我就是想问为什么啊!我敢肯定和发誓自己一点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真的、绝对不曾有过!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处于隔岸观火立场的千岁挂起看热闹般的风凉笑容,连精神上的支持都吝于施舍。这时,三船友道终于像阵急惊风似地撞门进来——两股肃杀气息的来源之一就是他,配合几声意义不明的怒喝;若非在黑泽努力的阻挡下,四天宝寺中学恐怕就要痛失一名杰出英才以及球技高超的网球部部长。
黑河忽然忆起,在被拖入那个世界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性梦魔对自己说过的话。
「祂说,祂是幻化成宿体思念的对象……」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无法正视自己的脸,总是避着眼目。
黑河不自觉握紧双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种明显闪躲的行为并非刻意想远离她的逃避举止;而只是因为「不好意思」面对她而已吗。
「化身成宿体思念的人?宿体是白石,而他梦到了妳。也就是说……」千岁摸摸下巴,态度不疾不徐地补了对方一刀。当事人之一的部长大人赏给他一双无奈的白眼,意味「拜托这位仁兄别再继续火上加油了好吗」。「因为他心里想着的人是妳,所以才会梦到妳吧。」
「唔呃!那个等等等一下,我——」
「藏小子,跟老夫出去、咱们来一决胜负!这次非得分出个高下不可!」中年男子的爆吼声打断白石的欲辩之辞,砸得一干人等头晕目眩。
「馆长,您别这样、会吓到白石君的。」黑泽边笑边试图阻挡对方,差点因施不上力而被破关闯过。「再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个鬼啦!难道你要老夫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别的男人抢走吗!?」
「我说师兄您……只有在这种紧要关头才知道要重视小守吗。」黑泽对白石和千岁两人投以没辄的视线;不过他看向前者的眼神明显透露出「做得真好」意味。
「废话少说!快滚开!别挡着老夫的路!否则连你也一起收拾掉!」中年男子的吼声震耳欲聋,似乎连整栋房子都在摇摇欲坠。
「死老头!你别继续在老娘面前发神经了,你才应该快滚出去教拳啦!」中年妇人摆出一张横眉竖目的凶恶脸孔,双手插起腰出声喝斥。「不要忘了阿守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要是让她情况更严重的话当心老娘我先宰掉你啊!」
「漂亮老婆!妳可千万要监视好这小子,千万别让他有机可趁!」三船友道一面被黑泽推着走一面扭回头大喊;喊得外面直有人频频询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啊。」
「好了、你快点滚出去!别在这里添乱啦!真是。」三船枫瞪着那扇没被关紧而虚掩着的门板,把脸转向三名年轻人。「反正,那只是被跟时所作的梦而已,不代表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中年妇人看着部长大人,对他抱以充满歉意的笑容、还鞠了个躬。「白石君,刚刚是我们失礼了。都还没谢谢这三天你亲自跑来关心阿守的行为,真的很抱歉。」
她的谦恭姿态就像是名拥有传统美德、不折不扣的日本妇女,性情温婉且礼数周到。
「呃、没这回事,是我这边才比较冒失,突然讲这种话……真的很对不起。」
——早知道就不应该说出来才对,这下子恐怕某女肯定又要躲他躲得紧了。她看起来已经是一副想用肩上的和服和被子紧紧包住自己的窘样,一张就快要痊愈的脸蛋红光四射。
白石莫可奈何地仰首长叹,拍了拍还径自笑不停的千岁。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他没来由倏地灵光一闪。
「对了,我想到——」他站着,侧过身来。「黑河,妳为什么会在校长室里换穿和服?还被校长先生拍照?」
某女别开脸、双唇紧闭闷声不响。中年妇人见状,便面带微笑地代为回应:「这是因为,校长先生把她当成了扮装人偶啦。」
「什么?『扮装人偶』?」白石和千岁因为这出乎意料的答案傻眼在当场。
「……枫医师!请不要……」揭穿这种丢人现眼的秘密。
「当然的啊。你们来瞧瞧——」三船枫没理会黑河的气急败坏,兀自伸手撩起几丝用来遮挡颜面、长过腰际的柔顺黑发,彷佛骄傲的母亲把成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向外人献宝一般、沾沾自喜地对两名少年炫耀。「我们家阿守长得也不差吧?只是欠训练而已。只要稍微打扮打扮一下,肯定也能迷倒一大票人的。何况你们应该都知道,校长先生除了喜欢研究搞笑以外,也热爱日本文化。他打从第一次见着阿守,就拼命称赞她像个地道的日本女性、是一名大和抚子,不断怂恿她进去四天宝寺中学。当知道她合格的时候,还高兴得飞上天呢。」
黑河恼羞地抽回自己被握在对方手中的发丝,死活不愿看向两人。
「呃……是这样啊,说得也是啦。如果是校长先生的请求,的确应该会挺难拒绝的……」没什么感觉的千岁搔搔脸颊;倒是注意到旁边的某部长看着看着、竟然陷入了呆滞状态。
「喂——白石,你在家吗?回神吶。」慵懒的九州岛腔调中掺入一丝笑意。只差没当真敲敲他的脑袋瓜。
「哎、别这样,我没事啦。」白石无奈地斜视对方。
「那么,你们还有任何疑问吗?」虽然三船枫是朝两人丢出这句问话;不过实际上她针对的目标「只有」部长大人。
「呃、应该没……」未完的回答还停留在嘴里,白石便作出了像自家好兄弟忍足谦也刚才的举动、在即将踏出门口时又迅速伫足,差点让剎车不及的千岁撞上。「啊!对了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
面对中年妇人冲向自己端出的那张「亲切无比」的笑颜,白石只感受到一种猛打寒颤的冷意,明白这回真的必须速速结束掉谈话。
「那个……我最后只是想问,」他停顿一会儿,望向某女,「黑河,妳是不是曾经和我家的猫见过面?牠的毛色是全白的、有一点点褐色的斑纹,戴着深蓝色的项圈。而且妳还喂过牠吃东西?」
她默然了片刻,本想继续隐瞒下去。经过数分钟后仍然回望他,缓缓点头。
「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对于擅自喂食牠这件事,我很抱歉。」她想一般的主人应该不会喜欢宠物随便乱吃,都是因为自己捱不过白猫的眼波攻势而投降之故。黑河接着说:「——聪明而且具有灵性。如果不是牠及时送照片过去,你现在大概无法站在这地方吧。」就和主人很像。她默默地在心里加上最后这句。
「原来是真的。妳不必道歉,反正牠平常就爱吃东吃西的,偶尔吃不下饭也是常有的事。」事实上,他在猫咪的教养方面所下的功夫可谓完善无缺;之所以顺着她的话回答,也只是为了降低她的愧疚感。当她说出「可爱」这几个字时,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彷佛正想象着白猫就在面前似的。或许是得到充分的休息以及妇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关系,她脸上的伤势已经转好许多;原本肿胀起来的左颊消下去不少。期望再过个几天,她就能回复到往日的那张素白面容。白石一边思忖一边回答她:「我妈妈说的果然没错——」
「什么?你妈妈?」黑河不自觉歪歪脑袋。
「之前有次地区预赛我不是在集合时间晚到吗?妳离开学校要出来接我的时候,和我家的白猫碰面了吧。」他只手插在裤袋里,只手握着网球袋背带,整个人散发出玉树临风的翩然优雅气质。「妳跟牠一起回我家时,刚好被在窗边的我母亲目击到。」
「呃……」
黑河双手紧握在一起,直到隐隐发痛的程度,在内心抱头无声吶喊。
竟然——被看到了!我应该没作出什么奇怪或丢脸的行为吧?应该没有吧?记得那时候好像在和白猫说话……
「那……你母亲有表示什么吗?」她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千岁则在旁观望两人的互动,不禁觉得万分兴味。
「嗯……该怎么说呢?」白石一脚踩出门口,侧过脸来微笑。「她说那个全身黑的女孩啊,远远看去感觉和友香里、就是我妹妹,挺像的。『很可爱』。」
抛下最后这段话后,他便赶紧逃之夭夭。虽然他清楚某女现在肯定毫无余力作出任何反应。
——错愕得无法作出该有的反应。
思及此,白石就不禁要在心中默念一句「エクスタシ——」。
千岁见部长脚底抹油开溜的速度飞快,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上;连门都来不及关好。随即又听得三船友道高声咆哮着某部长的名字、并且要求「决斗」。所幸在黑泽以及其它馆内人员的合力协助下,最后两人才得以安然脱险。
「没想到,除了我们以外、竟然还会有人觉得妳很可爱。那位太太还真是有眼光呢。我真替妳高兴。」三船枫轻轻摇动黑河的肩膀。后者一脸明显地还抽不回神。「阿守,妳怎么了?还在发呆啊?是被称赞了所以太高兴吗?高兴到回不了神?」
她震惊得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先前某部长曾作过的「告白」台词又回到脑内;再加上一想到和自己有关的春梦,整张脸以及一颗头又开始不争气地涨红和冒出烟雾。
「如果,真像妳刚才所说的,那只妖灵会幻化成宿体思念的形象。这也就表示,」妇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说:「白石君的心里应该都是妳吧。就像妳刚才提过的,所谓『强烈的意念』;否则应该也不会产生大到会改变那种东西的形体的力量。虽然不明讲,不过我也多少看得出来了。毕竟大婶我也还是年轻过的啊。」
「……不可能,一定是他神经接错线所以讲错话了。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被喜欢……」黑河微微撇开脸,嘟着嘴喃喃自语。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这种话。妳这孩子有没有这么鸵鸟,想逃避现实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怎么都不知道妳竟然会变得如此胆小如鼠?发挥出妳平常吼叫和揍人踢人的威能啊。」中年妇人没好气地白了她若干眼,接着忽震身躯、一副像手拿着铁丝伸进插座而触电时的反应。「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这个呢。」
三船枫从角落的小冰箱里捧出一个深咖啡色的长方形盒子,拿到黑河面前。
「这是白石君特地送来,说是要给妳的东西。好像是叫什么……吉利什么的外国品牌巧克力。他还拜托我千万不能告诉其它部员,因为这是他私下『特别』要送妳的。真是,男孩子这么用心,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吶。幸好死老头对巧克力没兴趣、老嫌弃这是小女生的零食,这些东西才能幸免于难。」
尽管三船夫妻等人都一致认为,银发少年无论是气质或外型都和她父亲——黑河藏井极其相像;不仅神似,连名字里都有同样的字。不禁要让他们感叹是否造化弄人。然而就体贴入微这点,便存在大大的差异了。
他们终究属于两个不同的个体。要将对已逝者的记忆和形象强加在另一名毫无关联的人身上,对后者并不公平。
妇人将盒子摆在年轻女孩腿上,再次问道:「怎么样?妳自己的心意又是如何?记得上回我问妳的问题吗?妳还没回答我呢。」
——妳对白石藏之介君,抱着怎样的看法?
那时候,黑河守活脱脱像个闷葫芦,宛如连全身上下的所有毛细孔都紧封起来、一声也没吭。一来是不确定;二来是说不出口;三来是不能说出口。
「就算……就算是那样……」她也想把手放上冰凉的盒身,却移动不了双手半分。两只骨感且面积不大的手交握得死紧;指节微微泛白。「也还是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妳介意年龄这回事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身为『年轻人』的妳的观念竟然比我们这些老人家更食古不化吗。」三船枫又坐回床边。对方那副消极却仍意欲挣扎的样子总令她心生不舍和疼惜。「言下之意,意思是说妳自己也并不是对人家完全没感觉的,为什么不行?那孩子无论是外表或是内在都满优秀的啊。更别说他上次还为了妳挺身而出不是吗。」
「因为……」黑河敛下眸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为……」
在听闻自她口中侃侃道出的真正主因后,中年妇人脸上慢慢浮现出讶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