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十五章、沉默的温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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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白石?你怎么了?」见他竟然发怔到目光呆滞的模样,黑河忍不住担忧起来。「该不会是突然听到这么陌生的理论,感觉有点艰深、很难体会所以吓到了吧?」
    
    望着又走到自己旁边来、还在眼前不停摆动右手的年轻校医,白石赶紧拉回神、拚命摇头。身子还稍稍往后方退去。「没、没没事,我没怎样,不用担心。」
    
    黑河疑惑地蹙眉。既然他本人都如此表示了,那她也懒得继续穷追猛打。这种黏稠稠的行为和她的性格不相符。
    
    白石悄悄在心中吐气。虽然没老实对她道出梦境的内容、也绝对不可能老实地说出来,然而光听关于梦的概括解析,也似乎约略能让他领悟到了某些事情。也似乎多少厘清了些一直悬挂于心上的……情愫?不晓得是该以妙或者不妙来形容的情愫。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不锈钢瓶里那些热腾腾的姜汁红茶给一饮而尽。前所未有的温暖传遍身子里外。也或许有部分是出于心理层面作祟的缘故。他把保温瓶交还给对方、看着她清洗干净后,才安分地平卧在病床上,盖好被单、并且侧躺过去,呈现面对她方位的姿势。
    
    那种希望永远持续下去的感觉又逐渐缓缓地漾满心头。他突然产生了种想要求对方解开那束马尾的意念。
    
    「你现在觉得好多了吗?」黑河把还未干的不锈钢瓶随手搁在桌面、曝晒在洒进窗的阳光底下,隔着段距离审视他的脸色。
    
    「唔、真的呢。」白石将眼神一径追随对方、直到她返回办公桌前坐定。「一定是因为有妳的关系吧。」
    
    「……别胡说八道,不要省略该说的话。你能恢复精神是因为喝了盐水和姜茶,而且主要是平躺休息的关系,不是『我』的关系。」相当计较这些细节的她稍显气恼地横了对方一眼,并作纠正。「既然没事了就赶快回教室啦。免得被说你是借故偷懒。」
    
    「那可还不行啊。万一我一个人在路上时又怎么了的话,那该怎么办?这回可没人帮我啊。」身体状况向来健康且管理完善的白石,鲜少会觉得不舒服或发生哪里出问题的毛病。总是他护送同学到保健室,自己躺在里头的机会可以说少之又少。偶一为之的感觉还挺新鲜。
    
    最重要的是,和自己所处同一空间的对象是什么人。不知何故,和她在一起时,他总会有种心情得以全然放松的奇妙感慨。或许是出自年幼时曾受过对方帮助的记忆经验、真正了解到她的好;又或者是她本身会散发出一种相对安逸而舒畅的特殊气息。大概是与她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有所关联吧。而他不认为这所谓的「生长环境」和三船拳馆有关,那一定是她母亲当初遗弃她的某个场所。
    
    白石能体会她设立了一套只适用于自身的规矩和原则,可能多少和一般社会的价值观不太契合。她并非真的品格不佳,只是有点笨拙、不晓得该如何与人自然互动和正常相处。
    
    「放心,这学校里有谁不知道你网球部部长的大名和长相?不怕会没人理你的。只要你吹声口哨,人群就会像蚂蚁闻到糖一样前仆后继地来。」黑河没好气地回答,径自戴起耳机、翻开书本。想佯装和催眠自己并没受对方影响;想忽略位于左上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怦然不止的跳动。收缩和舒张压都比平常的频率和幅度还要来得强烈。幸亏脸上的瘀青和红肿还没完全消除,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因为燥热而产生的红润。
    
    「哪有这么夸张。就算有人理我,但如果不是认识的人的话,我还是会很没安全感的啊。」他的口气忽而一转,像发现了新大陆。「奇怪……我觉得妳的脸好像红红的?」
    
    「谁、谁的脸红红的?你看到的是被打到肿起来的地方啦!」
    
    侧卧着的白石将戴有护手而硬梆梆的左臂枕在头部下方,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她贴有药膏贴布的左边侧脸。尽管脸上有大半面积被贴布遮挡了去,然而他的视力健全高达一点五,不可能会漏看一丁半点的蛛丝马迹。
    
    倘若真是那样的话,倒是正合他意。
    
    「黑河。」
    
    「干嘛?」总算是觉得浑身热起来的黑河守脱下最外层的深灰色运动夹克,挂上椅背。现在的时节临近五月中下旬,她身上仍穿着薄薄的黑色长衫。长衫材质是属于吸汗的棉料,服贴地沿着身躯描绘出体型轮廓。是像豹类那种猫科动物般完美的流线型。深色具有使物体在视觉上显得窄削的错觉,再加上她本身长期以来保持运动的良好习惯,使她的躯体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瘦态。
    
    白石忆起曾经背过和「不小心」意外抱过她的往事。他想自己是喜欢那种样子的。对同样注重健康的他来说。搞不好,哪天可以试着邀约对方一同去慢跑之类。
    
    「妳为什么要留长发?而且还留得这么长。」这是打从与她初见面开始,便深埋于心中的疑问。无论横竖上下看,她都绝对不会是那种肯花时间和精神悉心打理外表的个性。
    
    这则问题显然是又触碰到了她内心的某些底线,他能从她的表情变化明了得一清二楚。又是那种瞬间肌肉僵硬、嘴角猛地绷直的样子。
    
    「……没有为什么。」仅用单单一句便打发掉这个问题。黑河似是下定决心不再理睬对方的任何提问。她用拇指按在耳机在线用来控制音量的调节器,将音量转到最大。大到连两臂之遥外的白石都听得到的地步。
    
    「妳应该把音量弄小声点,否则会影响到听力、也会对耳朵器官造成病变。」看样子,她的个性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容易赌气,并且更加鸵鸟和幼稚。「那,妳的左手是怎么伤到的?三船教练说那不是他弄的啊。」
    
    白石又在她脸上瞧见同样的颜面神经抽搐的表情。看来肯定又是件难以启齿的经历。只不过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用那种充满敌意却挟带不相衬的难为情的复杂埋怨神态瞪住自己。好似害她伤着手的元凶是他一样。
    
    最后,他还是没得到答案。
    
    在这一来一往的近单方面交流过程中,白石得到了一项结论——她绝对是属于「间谍型」的角色,拥有为保全秘密而宁死不屈的顽强性格。如果她是生在古代或战国时代的话,肯定会是个身手不凡的女忍者,即使会遭到拷问逼供也绝不吐出机密吧。他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
    
    眼见她对自己的叮咛充耳不闻,也可能是音乐太吵了导致她听不见。正当他打算起身「亲自」去替她降低音量之时,随即发现她已经留意到他那头的动静。无可奈何之余,只好自行动手。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乖乖躺着、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您老大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算小的我是只九命怪猫也不够赔。黑河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口中喃喃嘀咕。
    
    白石满意地微笑起来。因为这就代表了她的确重视他。「那,妳为什么不把医师袍穿起来?每次看它孤伶伶地挂在墙上,我都要替它觉得惋惜了。」
    
    「我自觉还没有穿上它的资格。现在的我资历还很浅薄、还在学习阶段。」她赫然想起在初遇时,他也曾发出过同样的疑问。
    
    「是妳太谦虚了。」他整个人舒适地窝进被单,貌似挺享受当下的情境和气氛。他从来没这么待在保健室里的「病床上」过。纵然常跑保健室,顶多也只是送送学校公文或帮帮校医大婶的忙罢了。「照妳这么说,大家也都还处于学习阶段啊。应该说,能学和该学的东西太多了,人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学生吧。」
    
    黑河不能否认自己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相当没好气地对他翻起眼白。「……真是的,你想休息的话就好好休息,怎么哪来这么多话。」
    
    「谁叫妳给人感觉神神秘秘的,我们当然很好奇啊。」
    
    「……会感到好奇的应该就只有你吧。」似乎想好好听音乐或看书是无法如愿以偿了。她干脆将身子转正面向对方,认命地和他闲聊抬杠。「你小子问题一箩筐,我这边倒是也有个问题想请教。」
    
    「呃?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在称呼我的时候,是直接喊姓氏、而没加称谓呢?」严格而论,这也算是积压在她心上许久的困惑。因为就凭对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认识和印象,感觉他应该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性格、不至于对「长辈」失礼。「不只是你,还有忍足谦也和一氏裕次……以及千岁千里。」至于总会呼唤她名字俨然成了口头禅的金色小春,就莫再提。包括远山金太郎和本来就比自己年长的渡边修。
    
    
    「呃?这个——」白石将手伸出被单上缘,捏捏下颚。「其它人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这么喊比较顺口吧?」
    
    黑河守挑起单边眉毛。
    
    「因为,妳的外表年龄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啊。总觉得,要在姓氏后面加『老师』嘛——感觉好像也怪怪的。叫『什么什么姊』的或加『小姐』的话,感觉更奇怪。」纵然失礼了点,然而严格说来,她的「女性成分」和「气息」,还不到能让他们以后两者方式称呼的程度。他想起了母亲对于她的评价、和曾将她的气质和友香里比在一起的事情;以及三船友道曾拿给他们看的照片。里头的黑发青年有张阳光开朗的稚气娃娃脸庞。
    
    如果她是生长在一般家庭环境的话,肯定也会拥有那么一张可爱灿烂的笑靥吧。果真如此的话,那他们互动起来的感觉一定又都不一样了。
    
    也或者,假若她真是像个普通人那样,懂得如何展现自己、会自然地说说笑笑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这么过度关注她了。
    
    「……还顺口呢,真是。被说成和你们看起来差不多,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黑河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那么,你现在还有任何疑问吗?」
    
    「老实说,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妳。」包括更详细的过去与身家背景等种种。白石不太有办法预设,倘若自己主动提起她父亲的事、她会产生怎样的反应。然而现阶段,他的确是也还不太愿意冒这种或然率起伏不定的风险。「不过,妳一定、不可能会老实回答的吧。」
    
    「知道就好。」黑河别过脸、试图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书本和音乐上,却被两束直打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扰得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白石藏之介,你要是真的不舒服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闭上眼』专心休息?眼睛瞪得这么大要做什么?小心眼珠子掉出来。我没能力替你装回去。」
    
    「可是,我现在又没有睡意。」实验结果证明,她无法真正做到对他视而不见。心底雀跃不已的他小小发挥了一下四天宝寺人必备的基础演技——端出人畜无害的无辜貌。「如果妳继续和我聊天的话,也许我会觉得累、就会想睡了。」
    
    黑河瞪了他一会儿、翻翻白眼,接着拿下塞在耳洞里的耳机。
    
    「妳要做什么?妳不听音乐了吗?」
    
    白石看着她起身取来一把镊子,打开器材架上的不锈钢罐、从里头夹出一块棉花,沾了些装在另一玻璃瓶里的透明溶液后,再在耳机上来回擦拭。幸亏惯用右手的她受伤的是左手,在大部分的日常生活方面尚能自理。
    
    「黑河,妳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次。那动作看起来很像是某种注射前的必要手续。
    
    「……消毒。」
    
    「消毒?为什么要消毒耳机?」白石被她的举动搞得丈二金刚。「所以,那个溶液是——」
    
    「酒精。」黑河扼要地回答。她用酒精擦拭过后,再用卫生纸擦干。而后走来到他面前,连同MP3一起、将耳机递交出去。
    
    仰躺着的白石愣愣地看了看她摆在自己身边的音乐播放硬件,再看了看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你不是很无聊吗。」她在洗手台处冲掉沾上手部肌肤的液状酒精,再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个,拿去听。然后就不要再吵了。」
    
    白石用食指勾起耳机线放在掌心。「因为要给我用,所以妳才消毒?」
    
    黑河没答腔,仅以禁声当作回应。
    
    「噗、消毒——」他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大笑到肚子频频发痛。「我的妈啊——这也太见外了吧!妳也未免太正经了吧!有没有必要这样?」
    
    「你、你笑个鬼啊,这明明就是常识!」恼羞成怒的她又开始涨红起面颊,还不忘提醒些他早就滚瓜烂熟的保健小常识。「会和皮肤、尤其是会产生分泌物的黏膜部位直接接触的东西,本来就不能共享!我只有一副耳机,所以当然要这样了!」
    
    「好好、我知道了。」尽管挺想以「耳道里应该不会有分泌物才是、如果有的话就代表耳朵发炎了吧」的回答进行反驳,但他仍然选择好言迎合她的说法。毕竟那并不能算错。「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妳的好意。」
    
    黑河气鼓鼓地甩过头去。这回打定了主意,不管他想说什么或做什么,都完全和自己无关。
    
    白石因着她这孩子气的举止失笑。没再多言,顺从地带起耳机。此时MP3里的曲目刚好切换到迷幻电音的类型。
    
    话说,现在的传播科技都已经进步到智能型手机满天飞的时代趋势,而且功能五花八门更加强大。就连小学生都已经人手一支了。她却依然使用着只能纯听音乐的媒体机型。这应该可以被列为古董了吧。
    
    那台袖珍型的小机台是黑色的,她的手机也是黑色的,背包也是黑色的。整个人活脱脱被黑色所笼罩。难道她当真对黑色有特殊的偏好?
    
    他想起母亲曾形容过她「真是从头黑到脚的一个人啊」。
    
    
    黑河守望着没来由笑个不停的网球部部长白石藏之介,满头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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