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她仰起首。众人都看见在七彩灯光的交互照耀下，她一张本就白皙的脸却显得更死白，还隐隐略带铁青色，语掺抖音。「你们……自己去坐就好了。我不想上去……」
    
    这回，白石确实感受到握在掌中的手正在微微发颤。倘若他就这么将手松开的话，或许她的手也会就这么顺势溜掉了。
    
    「呃、小守，难道，妳……」
    
    金色小春还在踟蹰着该不该如实道出众人心中的臆测。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不过有个嘴巴比他更快、倒不如说是吐槽速度最快的角色，已经把所谓的「这件事」抢先说出。
    
    「老师，妳该不会怕高吧？有惧高症？」
    
    显然没往这方面想的远山金太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阿守，是这样吗？原来妳是怕高吗？所以才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
    
    当事人只是又低下头，过长的前发掩去眸中的情绪。她的手还留在白石手里，悄悄握紧。
    
    「啊……这个嘛……」忍足谦也搔搔脸颊，双手一摊。「其实这也没什么啊。是人的话，就总会有弱点的。有个一两样害怕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石田银点头赞同他的话。千岁失笑着搔搔后脑，财前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小春表现出明显的失落貌。这当中最开心的大概就是一氏。起码她不会也没机会引开小春的注意力了。
    
    「是这样吗……阿守。那我们就不能一起坐了哦……」金太郎失望地垮下肩膀，接着被白石白眼相对。
    
    「谦也说得没错。老师妳就不要介意了。反正这里还有不少东西可以看可以玩。」小石川收到部长的眼色示意，随即把部里的超级新星拖走。「那，你们两位就到处去逛逛吧。我们先分开行动好了。到时候再用手机连络。」
    
    「嗯，你们自己当心点。」白石抬起手臂对队友们挥了几把，接着晃了晃握在掌里的她的手。「喏、我们走吧。」
    
    「……你不会觉得失望吗？」她任由对方拉起自己的手，身子却伫足在原地。「其实，你可以和忍足谦也他们一起坐的。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
    
    「呃、真要说失望的话，的确是有一点……」白石回到她面前，伸出空着的右手摆在她低垂着的脸旁。「不过，就像谦也刚才说的，这种东西就是要和另一半一起坐啊。假如不是的话、那就没意义了，我宁可跳过这项。而且，我可不放心放现在的妳一个人啊。」
    
    「但是，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难得到这种地方来……」她还以为他会像自己在学生时代所看过的一些例子，会用耍赖或施压半强迫等方式让对方顺着自己意之类。
    
    尽管他做出这种事情的机率可以用微乎其微来形容。
    
    「其实仔细想想，坐不坐都无所谓啦。反正我也挺务实的。不会计较这种虚幻的东西。」他扬起空着的右手搁在她的头上。以极轻极柔的力道。「而且，妳怕高不是吗？我还不至于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不顾妳的感受。」
    
    
    她稍稍仰起颈子，同对方正眼对视。周遭七彩炫目交替闪烁的光芒在她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光斑，熠熠生辉。同样的，也在他黑褐色的瞳孔里映出各种色系的光点。刺眼的光线经由他的瞳孔反射被削弱强度，化成柔和眼波流转于其中。
    
    
    「反正，就像小石川说的，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去的场所。我们随便绕绕看，也许会找到妳可以……」
    
    她忽然将手腕抽紧、挣脱开他的束缚。然后在他诧异的瞪视下站进排成一列的队伍里，解开圈住脖子的桃红色围巾，往颜面覆盖上去。她把围巾绕过眼睛部位，在脑后打了个结。长度超过腰际的两条围巾末端飘在她背后摆荡。
    
    「妳、妳在做什么？」
    
    黑河抿着唇没回答，只是凭声音把手伸向他所在的位置。周遭人潮汹涌，他赶紧上前牵住她免得被人撞倒。「妳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眼睛遮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有很多时候，她的行动时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深深吸了口气，彷佛正试图稳住紊乱的心绪。「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呃？等一下，妳。」白石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扯住她不给前进。但在听见后方群众发出不平之鸣后，他也只能被动地往前移。「妳不是怕高吗？难道妳以为看不见底下的景物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想把头戳进沙坑里也该有个限度吧，这是哪门子的鸵鸟心态？
    
    「严格说起来，让我觉得害怕的并不是单纯的高度……」她的怪异行径和脸上那圈桃红色实在太过显眼，惹得路人频频投来注目礼。但她此刻暂失视力，他也无暇顾忌太多。「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双脚悬空的不踏实感。」
    
    白石想起来，在全国大赛结束后所举办的合宿中，她曾经站在悬崖边远眺「银湖」的景致，却没表现出丝毫的惧怕，甚至还有乐此不疲的感觉。
    
    「不只是摩天轮，像云霄飞车、自由落体、海盗船、或是缆车什么的，我全都……」她又深吸了口气。但嗓音里的抖音却依然未消。「不只是因为从前没什么机会到游乐园。简单的说，就是我对人造的器械，没什么信心……」
    
    
    抖动的幅度和频率似乎更明显了。她摆在他掌中的手。
    
    都已经怕成这副德性了，还要勉强自己陪他坐摩天轮。
    
    
    「妳不需要这样。看看妳遮起眼睛又抖得这么厉害，我还怕会被人误会是不是我对妳怎么了。」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在诙谐玩笑的声调，想把她从人群里头拉出。「就算不坐也没关系的，法律又没规定到游乐园一定要坐摩天轮。」
    
    虽然说，这个在体育竞技等方面可谓所向披靡的女人，竟然会有这么……可爱？或者该说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弱项、令他感到吃惊，也挺想抓住这个机会稍微逗逗她。但那双颤抖到异常的小手却已经充分表达出她内心的恐惧。尽管觉得有趣、却又心疼不舍。这时，前方因为少了些没耐心等候而离去的游客，队伍正逐渐有缩短的趋势。
    
    她固执地摇了摇头、依旧杵在原位，甚至用抖个不停的手把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扯近。
    
    「妳……」白石无奈又无力地瞪着她被围巾遮住眼睛的脸。从起初认识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八个多月的时光；在这当中她所想过和做过的惊人之举多得不计其数。他一直都觉得她的思路异于常人、而且莫名的执拗。原本他还以为她会因为害怕而选择掉头离去，但没想到她竟然想为了他甘愿让自己面对最害怕的事物。
    
    他感觉得出来，她总是在为了无法替他做些什么而暗自懊恼。但事实上，她总会在某些地方表现出属于自己的温柔和体贴而不自知。就如同现在。
    
    「真是的，我都已经说过没关系了。妳不要勉强自己。看妳勉强自己我心里也不会觉得好受啊、会有罪恶感的啊。」他一面忙着对周遭人表示歉意，一面对她好声好气半哄半劝。「听我的话，妳快出来。到别的地方走走。重点是妳这样圈住眼睛的样子实在是很奇怪……」
    
    她依然摇头，并且拉着他往前走动。「你刚刚说你没坐到会觉得失望。」
    
    
    他忽然有种想仰天长啸外加掉眼泪的强烈欲望。而这眼泪里融合了各种喜怒哀乐与酸甜苦辣等情绪。
    
    
    这就是她对什么人表达体贴的自我流派模式。只不过仅限于她适用。还有他。
    
    
    「呃、好吧好吧。我明白了……没想到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讲了实话。」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举手投降。在劳心劳力瞎耗了几分钟兼遭旁人看笑话许久后。他重新握回她的手，站到她身边。「假如妳在上面大哭大叫的话，我可是不会理妳的喔。」
    
    她因着他调侃的口吻在脸上漾开浅浅笑意，嘴角微勾。「我才不会那样。」
    
    更正确的说，是她相信他不会让她有机会作出什么表示害怕的哭叫举止。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丢人现眼。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圣诞夜。我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见她笑了，他也不自觉放松下来。「第一次一起过的圣诞夜，总该要多少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啊。」
    
    「我好像……没给你什么正面或算得上好的回忆过……」
    
    白石低下头，视线停留在她脸上那条桃红色围巾上。
    
    「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老实说，妳带给我的惊喜和乐趣远比妳想象的还要多很多。虽然说『惊吓』这方面更多就是了。」他牵住她的手，在貌似困惑的服务人员的引领下，小心翼翼踏上座舱门口边缘。「真要说的话，我倒不怎么希望妳是出于补偿我的心态、才为我做东做西。这样会让我觉得好像被同情一样、会很受伤的。」
    
    「我、我才没那么无聊，为了什么补偿心态和自己过不去……啊！」
    
    一阵轻微的摇晃打断她的话，悬空的座舱使她一个脚滑没踩稳、当头栽入对方怀里。还被服务人员消遣了一句「请两位一定要坐稳、别在里面采取些会发生不平衡的行为喔」之类。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抖个不停。竟然抖得几乎站不住。这个一向平衡感和运动神经极其发达的自己。
    
    这要是被小认识自己到大的某些长辈们知道了，不让他们笑死才怪。
    
    「妳赶快坐下，小心跌倒。」他当然也留心到她的情形了，于是赶快将她安置在座椅上。自己坐在旁边。「没想到妳还真有这种奇特的弱点。虽然说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的确会有点让人不放心啦。」
    
    「这、这才不是——我才不承认这是弱点！总之，凭你的条件，哪需要我做什么补偿之类的啊。吹声口哨都有一狗票人倒贴。」为了转移心情，她只好试着把注意力放在身旁的这个人上。尽管出口的话使对方有种想堵住她嘴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