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三十六章、讲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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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妇人拿着她的黑壳银纹手机,已经在聆听她将受伤经过娓娓道来的期间,把里头的简讯来回读过了若干遍。手机的机型虽然老旧又原始得足以进古董店拍卖到高价,但是她很喜欢它的外观样式。有种简单大方的利落感,看起来舒适宜人。当然也与她倾向偏深色的爱好有关。
妇人抬起放在手机屏幕上那些简讯的视线,盯住面前正低下头的女孩头顶,「守,在妳的心目中,除了小金以外、其它那些孩子的身分地位是什么?」
黑河感到脑中和心中乱成一团。上身微倾,左臂摆在腿上,刻有长条状伤疤的右手撑住前额,除了摇头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算了,现在要勉强妳思考这种事,似乎是还过早了些。」三船枫叹了口气,而后脸庞上轻轻扬起笑容。既是嘲讽,亦是宽慰。「不过,我们花了十几年都办不到的事,竟然给他们只用一个多月就达成了。感觉真有点不甘心吶。」
「……没有这回事。请不要这么认为。」
即使相识了超过十年,她和他们之间的隔阂和距离感依旧存在、抹消不去。俗话说「三岁定终生」。从零岁到三岁这段期间内从未获得过完整的关爱和安全感,使她并不对人、以及自己抱有太大的期望。即便她在内心深处其实也是了解有些人的确真心想对她好。
「哎……这也没办法、不能强求。或许,是你们真的有缘吧。」虽然并不能说百分之百了解她,不过大概清楚她脾气的中年妇人无奈地说:「而且妳也不能不承认,妳的确是很在乎他们的吧。」
「我……我自己也说不上来。」黑河降下目光,凝睇住重新捆好绷带的左手。然后忽然忆起了某部长的左臂上也同样的满是绷带。「他们……很『特别』。」
想到这个,他的绷带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是金属?他在手上戴金属做什么?是直接接触或者间接接触?如果适应不良的话,很可能会引发过敏反应;若是更严重一点,金属当中蕴含的某些有毒物质也有可能会渗进肌肤,随着血液循环系统影响到全身健康……
——哎、我在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思考这些。感觉他也不像是才刚戴不久;既然到现在都没出状况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操心这么多了。
中年妇人察觉不到她的心理与大脑活动,只是放下拿持她手机的手,又举到眼前,继续反复查看所有的简讯内容。最后,妇人将手机画面转了个方向、把讯息的其中一页递到对方眼前。
「那,我再问妳一个问题。」
黑河仰首,发现那页讯息的送件人正是某部长的大名。
「妳对白石藏之介君,抱着怎样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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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辛苦的挖掘和调查后,我们才好不容易查出她母亲的姓名。在得知她是藏的女儿的当下,我们都非常震惊呢。你们晓得,她第一脚踏进这拳馆门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众少年呈现一个半圆盘坐在地、整齐划一地摇头。而被围在中间,无论姿态和气质都活像个天桥底下说书人的黑泽笑着接道:「她直直瞪着我们馆长,然后说——」
『你能让我变强吗?这地方能让我变强吗?』
所有眼睛不约而同瞠大。
「我们馆长快气死了,差点要把当时还不到他腰际高度的小守直接抓起来丢出去。幸好有枫医师在场,才顺利阻止他那么做。」
「哇塞……我简直可以想象小一号的老师板着脸讲出这句话的样子了。怪不得会惹老头子发飙。要是换成我的话,也肯定会生气的吧。」财前握起拳摆在嘴前,嘴角正抽动不止。
「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这么执着于想要变强?」一氏搔搔绑有头巾的脑袋,纳闷地说:「虽然这想法并不能说很奇怪,不过她好像已经坚持到近乎偏执狂的程度了。」
「……这是因为她小时候,周遭同学看她没有父母撑腰,老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的关系,所以经常联合起来欺负她。你们也知道的,小孩年幼不懂事下手不知轻重,常常会在受欺凌的孩子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和创伤。」和述说的内容相反,黑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淡。「她会渴望变强,也是为了以牙还牙、想以同样的方式回敬对方的缘故。」
——所以,她才会对那些欺负女孩的不良少年如此反应过度、恨之入骨。前因后果就解释得通了。白石了然地暗自心忖。
「除此之外,像是被预谋栽赃或遭到同学间的排挤和中伤以及霸凌等等,似乎也从来没少过。因此,为了不被周遭人小看和被瞧不起,她才会想尽办法在学业和体育等各方面展现杰出亮眼的成绩,常会被同学央求借功课或笔记、或者被找去当社团帮手什么的。起初她也觉得没什么所以会借出、会顺从对方的请求。甚至还以为自己终于交到了朋友。」
黑泽停下来捏捏鼻梁,还抬起头深吸了口气。「但是没过多久,她发觉自己只是被利用的角色后,就拒绝做那些事了。那孩子在侦测坏事上的感觉特别灵敏。虽然个性缘故导致她有时候还是会被盯上,不过因为她的表现教师长们没话说,所以大部分并不会太刁难她。只是,有的同学还是会看她不顺眼、觉得她太冷酷高傲,所以仍然会以各种方式恶整她。」
「原来……所以她才会说那些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就像一般人不太会也不敢对顶尖优秀的模范生任意出手、除了一些白目以外,就是这个道理吧。」在替某人感到无限怜悯之余,他们也不自觉捕捉到某些不晓得能不能算关键词的关键词。「呃?可是、为什么您会用『似乎』来形容呢?」
「因为这些事情大部分是听她的学校老师转述的,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她也不想要我们陪。阿守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说,任何不愉快、挫折和委屈都闷在心里。通常被注意到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挺严重。所以才只好透过辅导单位转告我们。和我们知情而被记录的相比,背地里发生的件数恐怕更多。就跟新闻报导很像啊。」黑泽说到最后、以沉沉的一声长叹作小结。
「即使是这样,你们依然不是她法定的监护人?」
「是的,因为关于法律上的亲属和抚养等权利,仍旧是在她母亲那里。但是我们失去了她的下落,连官司也打不起来。」
「真是,这母亲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丢弃小孩不管、还不把她交给别人照顾。到底是想怎么样啊?要是哪天让我们遇见的话,非得说上她几句不可。」正义感强烈的忍足谦也抱怨道,金太郎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忿忿不平。
「……原来如此,所以她的警戒心才会那么莫名其妙的重。」渡边按着帽顶道。「是觉得跟我们还不熟,怕是有什么企图之类的?」
「可是,就算是那样,也不该会将那种心情延续到这么久以后啊。她都已经成年了,照理说应该……」
「不、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黑泽双手背在身后,笔直的腰杆连晃都没晃半分。「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一个人的幼时经历会塑造性格,而儿时所遭遇到的伤痛经验,往往会伴随着个体直到成人。并且视情境的不同,有时候甚至会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理状态下爆发出来。平常之所以不会被轻易觉察,是因为经过社会化过程的个体之『有意识』、会将那种可能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创伤压抑在潜意识里。常常连他们自己都没知觉。他们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已经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了。事实上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最重要的是,这些儿时创伤会在无意间促成成年后的性格缺陷和扭曲。这样的成年人最容易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这番可怕又专业的长篇大论搞得一群国中生头昏脑胀。「呃呃……所以说,那些不好的记忆带给她的伤害真的很大、又很重吧。简单的说,结论就是这样吧。」
「这么说起来,其实她的症状还算挺轻微的?」千岁摸摸下巴思忖。「起码她不会想去伤害什么人。」
「那是当然的!阿守是英雄啊!帮助人都来不及了,她怎么可能会想去伤害人呢!」曾经蒙受对方恩惠的金太郎握紧拳头替某人平反,被甫发言过的千岁苦笑着拍拍脑袋安抚。
「是的,其实她在情绪上的自我控制机制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完善。心理分析测验的结果显示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黑泽浅浅笑道:「只不过,她的确是有点自卑和自闭倾向,以及会习惯性产生自我厌弃的感觉。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会致使她没什么信心、会妨碍到她与人的沟通交流。她的潜意识会不断告诉自己没资格和任何人来往。我们猜测,这应该和她缺乏正常健康的亲子关系有关。在普遍的情形下,人会在孩提时代经由父母或血亲长辈的拍抚、拥抱等肢体动作,以及口头给予肯定以建立自信;可是她从小就没接受到这种足够的心神养分。因此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极度缺乏安全感、会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关心、被爱。」
「真是的……我们根本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她很糟糕、或者不值得对她好啊。」忍足谦也坐在地上两腿往前伸直,双手往后支撑住上身,「她除了有点爱发脾气、爱打人又很不会开玩笑和不喜欢搞笑以外,其实就和一般人差不多嘛。这个地球上有数十亿人口,当然就会有数十亿种性格啊。」
「谦也说得没错。你这家伙还满有同理心的嘛、心肠很好喔!」队友们的巴掌接二连三往他的头和肩膀拍打过去。除了他那位面色凝肃的部长好友以外。
「废话,那是当然的啊!虽然我常常被她吐槽和追着狂打,不过我可是宽宏大量的大阪浪速之星耶、绝对不会和她计较哦。」
他这段信誓旦旦的保证换来一阵热烈的掌声鼓励。「说得好!这才是我们四天宝寺中的核心博爱精神!」
「那么谦也,以后你就负责担任老师的出气包吧。就当做做善事、为我们大家谋福利。」
副部长小石川的愉悦发言让他骄傲自满的表情瞬间垮掉。「别这样好吗?刚刚不是才说过什么有福同享和有难同当的话?你们真的很不讲义气喔。」
「有福我愿意同享,但是有难的话就让前辈们承担吧。这才是前辈爱护后辈的精神啊。」财前理直气壮地回,然后就被「宽宏大量」的浪速小子抓去施以十字固定攻击、趴在地上频频哀号。「呜喔……谦也前辈,你要爱护后辈啊……我可是部里唯一的二年级正选喔。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网球部的未来该怎么办才好啊。」
「废话少说!我们还没凄惨到需要你这种不给前辈面子的臭小子撑场面!这回我非得给你一点教训不可!」
「你们两个别这样,这里可是人家的地方啊。这样实在太没礼貌又没规矩了。别丢了我们四天宝寺和网球部的脸啊。」
「不是我害的啊,都是谦也前辈他——」
对伙伴们的骚乱毫无反应、沉寂以久的白石忽然像回神过来般迸出一句问话:「黑泽先生,照您这么说,那种没自信和自我厌恶感的表现,是不是也包括不愿意被直接喊名字这点?或者不愿意接受称赞,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之类的?」
「怎么?你们也遇过了吗。她不要你们直接喊她名字这件事。」黑泽对着远山金太郎点头微笑。「我们知道金太郎君已经经历过了。而且感受应该颇深的喔。」
「不只是深的程度,我想我永远都忘不掉吧。刚开始的时候,阿守真的超凶超可怕的,每次不是连名带姓的吼我,就是喊些什么『你这死猴子!不要让我看到你、滚开!』。其实我每次都很担心她会不会真的把我抓起来痛揍好几顿。」红发少年刻意模仿对方横眉竖目的脸孔笑得开心,表情和说出口的话感觉完全相反。也逗得前辈们哈哈大笑。
「除了小金之外,感触最深的应该就是小春了吧。」一想到搭档的遭遇,就不禁让一氏裕次情绪消沉。尽管他自己也明白搭档乐在其中。「他因为叫她的名字,吃过不少记凶狠的手刀和脚踹呢。」
「这又没什么关系,人家甘之如饴啊。」金色小春翘着单脚原地转起圈圈。看在搭档眼里更觉得……心酸?「其实小守用的劲道不强,我认为她是在无意识中放轻了力道呢。因为她能了解人家并不会真的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啊。」
「说得也是,其实她好像也渐渐的就接受被三不五时地喊名字了。」千岁半开玩笑地说:「或许哪回我们其它人也可以来试试看?」
「其实只是因为老师觉得累了、不想再浪费力气动手动脚的缘故吧。」财前凑过来吐槽道:「她的力气可是要留待『打击犯罪』用的,对于根本构不上威胁的小春前辈,她应该连理都不想理吧。」
「阿光!你这家伙说什么——」
没空理睬队友们的白石还在替自己的脸和手脚以及身上冷敷。和其它伙伴比起来,首当其冲的他伤处比他们更多了些。「……不管怎么说,在锻炼的过程中一定很辛苦吧。连我们这些体格比她好的人都觉得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