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你们走吧。”司徒玉叹了一声，这般说道。
    罗莹顿了两秒，终是一手一人，拽上了我和阿晖，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一旁的唐大葱见状，有些疑惑地看了司徒玉一眼，但也没敢多问，终是跟着我们的大部队迈开了脚步。“罗姐？”阿晖趴上我的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罗莹死死地垂着头，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而腿上的速度依旧不饶人，“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闭嘴，姑奶奶什么时候为这种破事掉过眼泪！”她忽然停住了脚，我拖着条断腿还背着阿晖，一个不稳当差点摔过去撞到一只青花瓷瓶，那瓶子很争气地晃了晃，最终牛逼地挺立了下来。罗莹仰起脑袋，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眶：“你哪只眼睛看见姑奶奶我想哭？！”
    那眼眶红通通地晕了一圈，眼角更是如同出血一般红着，她伸手拼命地揉挤着，却发觉越是想要关闭眼泪闸门却是“事与愿违”，成串的泪珠从内眼角翻越出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唐大葱挖了挖自己的裤兜，倒还挖出一块破布片，就充数当个手绢递了出去，她没有拒绝地接过，然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最终还是放声哭了出来。
    此刻我只觉得则几百年来读的圣贤书都成了几块发霉的豆腐乳，关键时刻连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口，她呜咽了一会儿，狠命地吸了吸鼻涕，还是抓起我的手，朝外走去，通过触碰我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手指在颤抖，那是一种，拼命想要稳住却依旧无能无力的颤动。
    再一次回到那扇青铜门前，那块刻有“司徒”二字的石碑矗立在前，我们缓下脚步，却看见崔水银一行人跪倒在那石碑跟前，鼻尖几乎贴住地面。我疑惑着想问对方在做什么，却被阿晖制止，他伸手指了指那块石碑。
    “这……”那石碑上因刻字而凹陷下去的部分渐渐凸起，直至重新填满，那“司徒”二字最终消失不见，似乎是意料到了什么，罗莹迅速地别过头不去看那石碑。阿晖揪了揪我脖子后头的肉，扑在耳边轻声说道：“天劫。”
    我被他弄得有些迷糊，正向转过头去问个明白，只听身后“轰”地一声，整个阳九九的地板都给震得颤了三颤，身旁的唐大葱一个猛地摇晃，差点就给撞到那块石碑。耳边像是有巨雷劈过，强光从眼前窜过，我挣开罗莹的手，背着阿晖往回跑去。
    “赫连平！”身后传来崔水银的声音，我管不了那么多，大脑中一片空白，断掉的那条腿格外争气，没有拖慢多少速度，转弯口一个急刹，我伸手撑住一面墙壁。
    “赫连平，你疯了！”阿晖在背上厉声道，“那是天劫！”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喘了口气又冲了出去，“赫连平！”是罗莹的声音，她追到身边，“赫连平你疯了么，你想去逆天么！”
    雷声轰隆渐进，我被罗莹突然伸出的手臂一挡，然后一个不稳，连着背上的阿晖直接地朝前一个“狗吃屎”，崔水银带着唐大葱和一些阴兵趁时赶了上来，“赫连平，”判官伸手把我拉了起来，“属于司徒的冥府已经结束了，你若是再往前，逆了天时，天劫不能如期进行，这可是重罪！”
    “私闯冥重楼也是重罪，”我有些嘲讽地看了她一眼，“私闯阴界，活人过奈何桥，这他妈都是重罪，小爷我都死了不下一百回了，照理说，生前若是沾染淫秽事遭，死后还要下地狱挖眼断手以惩淫欲，小爷我都能把《金瓶梅》倒背如流！”
    她显然一愣，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些话。我心说小爷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思想当然要比俗夫子高上一个档次。雷声已然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背上的阿晖也闭口不言，似乎是默认了我的行为。我有些惋惜地看了罗莹一眼，这段时间的折腾，加之方才的痛苦，显得她羸弱不堪，“横竖都是一个死！”我朝她喊上一句，然后一咬牙——
    身后的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也都跟了上来。断腿虽然是折了骨头，但这一动就牵及筋脉，这一瘸一拐还是够让人叫疼连天的。随着雷鸣电闪的逼近，我也只有加紧腿上的速度——当我们一行人重回阳九九内殿的时候，只见那一抹白影形单影只地伫立在晷盘之前，“司徒玉！”
    我忙不迭地冲了过去，脑袋却是直直地撞上一道屏障，朝后又是一跤。阿晖从我背上跳了下来，然后朝着那一排珠帘伸手，却被一道闪来的银光打回了手，“混蛋，布阵了！”他愤愤地骂了一句。罗莹一行在我们身后停下了脚步，我瞥了她一眼，然后在阿晖的帮助在站了起来，这小子蹲下身拧了拧我的腿：“你要是想保住这条腿，就乖乖退后；不然到时候别怪阿晖治不好你的腿！”
    “出不出的去还是个问题，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话一出口，我忽的感觉自己有些“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过一看这小子注意力全在怎么破阵之上，“有什么办法进去？”
    他抿着唇轻轻地摇了摇脑袋，身后的崔水银走上前来，朝那珠帘伸手一探，一道银光如约而至，小妮子连忙抽回自己的爪子，“天劫已经到了，你们也别费心了，这阵法集结了厥阴之气，破不了的！”
    “草，”阿晖骂了一句，然后将目光转向罗莹，她怔怔地注视着那个身影，“厥阴……那就是至阴吧！”这小子忽然抬首瞪着我，“厥阴……”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明白了阿晖的意思，“唐大葱！”
    厥阴在阴阳之中属阴之极，而我们这一行人中不是尸变的粽子就是死不掉的魂魄，只有唐大葱，他是个活人！崔水银兀的一惊，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在唐大葱一个人的身上，阿晖先我一步上前把这缩成一团的臭小子揪过来，我忽然想起之前阿晖跟我所说的“唐大葱不是一般的活人”，心想着养兵一日用兵一时，这胆小鬼终于也有打前锋的一次。
    不过和我相比阿晖是个更注重实际行动的人，这厢唐大葱还在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瞅罗莹，那厢阿晖一抬脚就把这臭小子朝前一踹。唐大葱还来不及喊一声救命，半个身子就撞上了那珠帘，而说时迟那时快，几道银光瞅准目光迅速闪过，但都没有直接触碰到他的身体，打个擦边球就过了。
    阿晖瞄准了时机，立马跳上我的背，我一个箭步，挨着唐大葱冲了过去，霹雳响雷近在耳边，而那银光耀得双眼几乎失明。唐大葱朝前一倒，我一脚踏上这小子的背脊，然后穿过那珠帘——“赫连平，趴下！”
    阿晖一巴掌拍上我脑袋，双腿的动作永远比思考来得快，命令一般的语句直接作用在双膝之上，一屈，整个人扑了上去，准确无误地趴成“大”字。“低头！”我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阿晖死命地按住脑袋，只觉得脑后一阵疾风呼啸而过，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气流之中，而不远处那白衣少年，正浅笑着看着我们。
    “不用再向前了……”司徒玉缓缓地朝我们走过来，他微微仰头，我能感觉那目光从头顶飘过，他在看罗莹吧！
    “无论你我做什么努力，该来的都会来，这都是注定好的，”他露出了一贯的优雅笑容，然后一扬手，披在肩头的蚕沙被那银光来回撕成碎片，如同残破的羽翼飘落而下，“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也请你们不要再伤害自己。”
    他缓缓地从我身边走过，步步带风，而那巨响的雷声几乎快要把我的耳膜震破。我和阿晖拉着唐大葱互相扶持着站起身。司徒玉走到那珠帘之前，然后将手从珠帘之中穿了过去，“罗莹。”
    崔水银带着所有的阴兵跪倒在地，罗莹回了回神，然后把手伸了过去。
    司徒玉握住了她的手，珠帘这边的风起云涌与那端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朝她笑了笑：“暮色埋却青衫装，砂风吹乱尔发长。回故一朝三千岁，幸与虹霓看霓裳。”骇人的雷电从天而降，直落在那鎏金晷针之上，将其劈成两段，“幸好，最后是我辜负了你。”
    他将她拉到怀中，穿过那一道珠帘，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在轰隆声响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司徒玉展开双臂，轻轻地揉住了罗莹，疾风吹散了冥主的发髻，散乱的发丝狂舞起来，“对不起。”
    狂风扬起了沙尘，司徒玉的身体在银光挥闪之中渐渐隐去，他松开了双臂，然后扬起嘴角，一如初见之时的温婉，我甚至在想，这少年在世之时，会是怎样一种姿态面向世人——而两千多年的冥主生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终结在天劫之中，那雷声震耳一响，磅礴大雨从天而降。我抬起头，看不清脑袋之上是天空还是阳九九的天花板，只觉得眼前一糊，隐约听见崔水银带着所有的阴兵齐声喊道：“送司徒大人，冥界之主！”
    我想要去看阿晖，转身只觉得后脑勺死命地一疼，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最后晕了过去。
    “赫连平！”脸部的肌肉像是被什么东西拼命地扯动，我吃力地抬了抬自己的眼皮，直至外界的光线可以进入眼中，“草，终于醒了，你的腿都比你脑子好得快。”
    “这是……”我在阿晖的搀扶在撑坐起来，这周围——“小爷我不是在酆都么？”这周围，我再熟悉不过了，这睡着如此舒坦的地方不是我家红木棺材又是哪里？我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往自己大腿上一扭，“草，真的！”
    阿晖满脸不屑地看着我，然后用目光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唐大葱和罗莹，“你看，阿晖是好人，把你的腿都治好了！”
    我动了动下肢，的确好了，我环顾四周，似乎受伤的腿宣示着之前的一切不是一个荒诞的梦，我刚想开口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怎么就从冥重楼回到了墓地，阿晖就先我一步开了口，巴拉巴拉地开始唠叨天劫之后崔水印怎么把我们送出阴界，“其实这小妮子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还硬说什么送我们出来是冥主大人的遗愿……”
    “草，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人家崔水银可是判官！”
    “哎哟，赫连平，”阿晖伸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当初进酆都阿晖不就说过么，为了报答赫连大人的恩情，以身相许……”
    “屁！你倒贴小爷我都不要！”
    “你认真啥呀，你他妈还真以为阿晖愿意跟着你啊……”
    “好了好了，”一旁的罗莹起身发了话，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下，想要开口问她心情，看她气色好了不少也就作了罢，她朝我们淡淡地笑了笑，“过去了，就过去吧。”
    我回之以笑容，虽然没有司徒玉那般迷人，惹得阿晖在一旁还捏我脸说我卖萌——靠，小爷我本来就很萌，用的着卖么？！
    是呀，过去的，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