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六十九话、空一缕余香在此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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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大哥,你要去哪里?”楚上尘正要出门,忽然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
    楚上尘的背影顿了顿,回身淡淡道:“在下在此逗留一日,现下自然是要回去。”
    阿珂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笑呵呵道:“噢,这样儿啊,那楚大哥你要去哪里?”
    “回家。”分明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但阿珂莫名的觉得他那双美丽的眸子泛着极力的寒冷与凉薄,连带着目光都如鹰般犀利起来,看得人心不由发颤与害怕。
    “楚大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还是生气了?怎么看上去这么恐怖。”阿珂牙齿有些打颤,他最怕这样儿的,上次巫蛊小虫也是这样儿,笑着说话,但句句带刺,眼里全是一片阴狠之感。不开心便不开心嘛,为什么要这么恐怖的看着别人呢。
    楚上尘的语气仍旧平静:“在下居住在如意居,是曾经在下在京中的别院,就在三生苑附近,若是择日在下得空,必再登门。”
    阿珂还想说什么,可那白衣身影已翩然远去。瘪瘪嘴巴,回房间去看裴戎昱醒来没有。
    楚上尘在街上走着,只觉得心乱如麻。来往的人群都变得模糊不再清晰,眼前本是青石砖铺路,现今冬日大雪亦是掩盖上了原本的色彩。耳畔喧闹的声响眼前心里都剩下一片血红。这么多年了,又一次迷惘无措。
    不自觉间,竟到了相国府。
    仍旧是恢宏的府宅,门前车如游水马如龙,只见宰辅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炯炯有神,石狮周身落了一层薄雪。朱红漆为底,金粉勾勒的大门,整齐排开的两列家丁。从前旧事万般皆涌上心头,现今他终于明白六年前错过的真相,心中更是滋味莫名。
    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真的靠近。楚上尘的眉目微微有些松动,随及竟觉得有些悲从中来。在望京活过的这十六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犹如下一盘棋,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他一直以为自己操控着整个棋盘,手握棋子,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场繁华一场梦,他亦只是皇位的牺牲品。
    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什么。
    不懂,亦真的不再想懂。
    忽而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楚上尘的视线之中,登时楚上尘的心提了起来。月白牙色的长衫包裹着临风玉树的身体,貌似潘安,惊才俊逸。只是那眉目,冷得让人不敢靠近。秀目兰眉的人,却有一颗比冰雪还冷的心,自己从未见他笑过,永远都是那么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他亦真的一直就这么淡着。本是这样清冷的人,偏偏生就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只是那本该是波光潋滟,眼波流转便让人惊艳到忘了呼吸的眼睛,从未像预料之中闪烁过,从来都是沉静如水,纹丝不动的冷。本以为自己与他就这样儿了,这男子却在六年前楚上尘策划的那一场逃亡之中,给予了他最真诚无私的帮助。
    那淡蓝色的身影缓缓地从相国府邸中出来,往楚上尘所在的方向踱步而来。
    下意识的缩了步子要回身离开,却又忍了下来。那人的身影从远处慢慢的越靠越近,却是并未瞧见站在暗处的他,他熟视无睹,与楚上尘擦身而过。
    “清淮。”楚上尘在他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那着着月白色长衫的背影分明僵硬了一下,顿了顿,回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楚上尘,似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那一瞬间,街上来来往往熙攘的人流都只幻化成花花绿绿的流动纽带,只看得清彼此互相对视的身影。六年未见,从前的小小少年脱去了稚嫩与青涩,长开了,更高大了,更加俊秀,又透着那么一股冷艳,只是眉目之间仍旧清寒。
    “武清淮,还……记得本少吗?”本是要说“在下”,却发现对着那么一张脸,不知不觉就说出了从前的口头禅来。
    武清淮袖手而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衣身影,一时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楚上尘那笑意盈盈的一张脸,仍旧如从前一般俊美,只是往昔的那一股风流再不见。透露出沉静温润的气息来。
    过了许久,武清淮的桃花眼才缓缓回了神色,却仍旧是怔忡:“你……”
    武清淮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俊秀之气,清澈傲然的嗓音,十分好听。
    楚上尘笑盈盈地走过来,四目相接之间彼此将过往都回顾一遍,而后楚上尘浅笑着道:“此处人多口杂,来在下的如意居吧。”
    “……好。”那无比清冷淡薄的声线,在空气之中悄悄流动,轻轻的一个字,却比丝弦更扣人心扉,更加动人。
    楚上尘笑着道:“清淮,你不去那绮罗馆唱曲儿,可真是可惜。这一副好嗓子,啧啧……”一如既往忍不住要笑话眼前的人。
    武清淮似是已经免疫,并不在意楚上尘的话。那清清冷冷的桃花眼有些戒备扫视了下四周,见并无追兵耳线,方才放下心来,与楚上尘一道离开了闹市。
    “吱呀——”推开如意居的门,武清淮稍稍站定,那张绝美的脸上仍旧纹丝不动,波澜不惊。出口问道:“萧尧?”
    清冷澄澈的声音又似是一条光滑细腻的绸带包裹着聆听这声音的每一个人,让人不由沉醉。
    但这个人,他唤楚上尘,“萧尧”。
    楚上尘缓慢地眨眨眼睛,盈盈笑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本少常常念叨的这一句诗,我的清淮贤弟可还曾记得?
    武清淮淡淡的扫了楚上尘一眼,又过了一会儿,稍有缓和道:“是你。”
    楚上尘闭目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而后微笑道:“一别六年,清淮你的声音仍旧这般打动人心呐~只这两个字,便让人魂牵梦萦还想再听数遍,亦是不腻。怎么不多说几句呢,可惜可惜。”
    不会妖娆谄媚,却也不过分清高自傲,带着淡淡忧伤清冷的声音,让人一听,再不能忘。这样美的一张脸,这样清冷动听的声线,武清淮有独属于自己,再不能重复的风韵光华。
    武清淮并不为所动,在花厅坐定,道:“为何回来?”
    “赵衡逼人太甚,喊人来杀本少,你说本少不逃命还能怎么办?”有些吊儿郎当,笑意盈盈的语气,倒是与当年一模一样。
    武清淮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顿了许久,道:“你现下想如何?”
    楚上尘的声音这时已不再温和,而是彻骨的寒,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还问我现下想如何?”
    “他是大渊太子。”那清冷微寒的澄澈嗓音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提醒楚上尘现下处境。
    “他是太子,那赵彦是什么。”楚上尘并不为所动,只冷冷的说道。没了方才略带玩味的调侃,没了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楚上尘现今,绝美的面目一派清冷,犹如落了一层冰霜。带着恨意又颇不以为意的话语。
    “他已经死了。”武清淮道。
    “若是我说他没有,你信与不信?”
    那冷冷清清的桃花眼闪了闪,瞳仁之中带着些许无奈:“六年了,你竟还未清醒。”
    楚上尘反而笑了,笑容却不似以往温润暖心,而是带着幽深不可测:“不,在下不过是要把本少给他的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那纹丝不动的冰冷面庞总算有了一丝惊诧之色:“你……”
    楚上尘挑挑斜飞入鬓的眉毛,淡淡道:“当年不过一时兴起想帮他夺位,想不到赵衡不知好歹,竟屡屡想要害我性命,还让他也……你说,我怎么还能让他继续坐这太子之位?况且现今……赵彦并没有亡故。”
    这般惊人的消息任谁都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巴,武清淮却只是眸子动了动,却并不接话。
    楚上尘略带遗憾的笑道:“你真是半分情趣也无!就不能追着我问问为什么知道赵彦没死?”
    武清淮顿顿,道:“正题。”指节轻叩桌面示意楚上尘不要转移了话题。那双手生的极为好看,连一丝薄茧都无,生来养尊处优的手,不带一丝伤口完美无瑕的白皙肌肤,细细长长,骨节分明。
    楚上尘耸耸肩,失了平日的风雅,而是有些随意调皮,道:“好好好。真是古板的人啊!一点儿情趣也没有!哎,清淮,你可曾知道,小灯笼没有死。这么多年,我们都被赵衡给骗了。”
    武清淮仍旧面不改色,只扮演聆听的角色,并不接话。
    “虽是猜测,但多半是对的。赵彦来找我了。但我没认出他,我们错过了六年,而今,他又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现下已与一人有了婚约,这一个六年又要负了他,所以,我要给他皇位保他一世荣华。”
    莲见啊莲见,子卿真真对不住你。你与我朝夕相伴一年有余,我竟半分未将你认出来……直至今日,方才醒悟。你的眉眼,分明与赵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远山眉,丹凤眼……一样的惊世妖娆与美艳。
    武清淮听到楚上尘的婚讯之后眸子里藏着些许讶异,半晌那双桃花眼中一丝哀伤神色一闪而过,他淡淡道:“不要胡闹。”
    磁性清澈的嗓音又轻轻飘扬在空气之中。武清淮的俊秀与让人难忘,除了那张脸,除了那一身才,还有那的声音,好听到极致,犹如从那最纯净的山泉之中冲洗过,带着不为人所明了的清冷,微微泛寒却是最具诱惑。当然,若是他那一双本应风情万种,迷死人的桃花眼能流露些许色彩,怕是更让人心动。只是他性情太冷,太薄凉,让人望而生畏。
    “我没有胡闹。”楚上尘道。那一双杏眼之中全然是冷情与淡然,带着些许恨意。
    “篡位夺权,不是胡闹?”武清淮淡淡道。
    “若是我说,这只是有欠有还呢?世间总是有轮回的,我欠他的,就要还他。否则我和开颜,这辈子不会幸福。”楚上尘略微低下了双眸,那一双杏眼被浓密的睫毛所掩盖,只看得清英挺的鼻梁,与薄薄的粉唇,便是这样只瞧着半张脸,已是倾国风华不能遮掩了。
    武清淮一双桃花眼冷冷清清的看着楚上尘,不含带任何情绪,不愤懑,无惊愕,更没有动容。毫无情绪的脸,本应是让人厌恶的,但怎奈何他天生一副绝顶俊秀的皮囊,便是面无表情亦是让人心中惊艳不已。
    良久,他起身淡淡拱手道:“告辞了。”
    这般惊天的言论,或许只有武清淮能这般波澜不惊吧。不阻止,也不赞成。将决定权又完好的送回了楚上尘手中。
    “等等,今日你去相国府邸,意欲何为?”楚上尘叫住已迈步离开的武清淮。
    “拟定《讨裴诏书》。”武清淮道。
    “《讨裴诏书》?不会……是裴戎昱吧?”楚上尘心头一紧。
    “你认识?”武清淮转回身来。
    “可不是认识?赵衡便是派他来杀我的。”
    武清淮听了,也是淡淡的点点头,而后说道:“他活不了了。”不含任何情感色彩判定人的生死,武清淮从来都是最狠心的刽子手。
    六年前,他亦是顶着这般清冷的眉目,对楚上尘说道:“他死了。”
    这般好听的嗓子却总是说着最冷心的话。
    楚上尘一愣:“为何?”
    “太子口谕,裴氏全族满门抄斩。”
    那杏眼之中的瞳仁放大又缩小,而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看不清情绪:“好,我知道了。”
    “嗯。”而后,那似是雕塑一般的人儿,终于开口问道,“这些年,过的好吗?”
    楚上尘淡淡笑了:“承蒙上天垂怜,赐我毕生珍宝。现下我已成婚配,过得很好。只是,我的妻子还不在我身边,待我办完所有事,就将他接来。”
    “萧尧,你终究负了他。”一双冷冷清清的桃花眼淡淡的看着楚上尘,没有指责的情绪,更像是一番平直的控诉。
    楚上尘眸子黯了黯,承认道:“是,我负了他。我对不起他。”
    当年望京的千金公子,逍遥翰林,是最清雅俊秀的宰辅三公子,萧尧。才高八斗,眉目如画,只可惜与之深交之人都晓得他为人风流成性,傲慢严苛。他带着那时的太子赵彦,流连花丛,出没勾栏。本就是太子侍读,常伴圣驾,便更是因着一身诗才,名满天下。六年前,大皇子存有异心,竟招了巫蛊谋害当朝三皇子,渊帝一怒之下将其贬为庶民,流芳边疆。大皇子生母怀恨在心,连累太子生母蕙妃被活活杖毙,发现时已是血肉模糊,气绝生亡。太子赵彦悲痛欲绝,第二晚在自己的太子殿,也就是东宫,自焚身亡。
    那年的流血,那年的株连,遍地鲜红触目惊心的惨烈,置身于其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遗忘。刀光剑影之间,本该梦幻迷醉的青春开始变质,本就生存在尔虞我诈之间的少年们各自崩裂,那些本存活在心中的信仰须臾之间化为灰飞,再不见,再不能见。
    却不想,在楚上尘在拼死重返望京之后,得到的说法,是赵衡交至他手中的一瓶鹤顶红与绝笔信。那年本是障眼法的大火,让楚上尘误以为是赵彦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万念俱灰之后,他忽而发现自己从未明了的真心。
    而错过了,就便是错过了。
    就像每一朵桃花都只能绽放一次,生命、爱情皆是如此。那仅有的也是唯一的一次热烈与绝美,因为他的刻骨铭心,而沾染了不能磨灭的印记。
    楚上尘,也就是我们的千金公子萧尧与当朝太子隐于暗处的爱情,只在繁华笙歌,嗜血吞没之后,空一缕余香在此。
    “珍重。”这是武清淮转身离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那美妙绝伦的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散发着微微傲然的气息,这般说道。
    这就是与武清淮做朋友的好处,虽是不大会安慰人,不大体贴人,但若是他将你放在心中,尽管看着清冷寂然,却远比他表现出的要珍重你数倍。你做的选择,他毫无条件的支持。他当初任性胡为时如此,现今他负了赵彦亦是如此。武清淮永远点到即止。
    而其中的痛,只有自己翻滚爬打一番之后,方才彻头彻尾的体味他话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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