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各怀心事
    薇欧莱塔久久地站在窗前，手里捧着那本《裴多集》，眼睛却仰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几颗寒星在月光的掩映下明明灭灭。她的耳畔，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我爱你的眼睛，它们就像最明亮的星辰一样照耀着我的生命。亲爱的，你永远是我灵魂深处的爱神，只有你，才是我今生唯一的骄傲。”
    薇欧莱塔低下头，两滴清泪无声的滴落到打开的扉页上，迅速晕染了扉页上的字迹。
    身着睡衣的罗伊从卧室里出来，走到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腰身，低语道：“已经快一个月了，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真正拥有你呢？”
    薇欧莱塔摇摇头，轻轻挣脱开罗伊，扭身回到卧室。罗伊看着她的背影，真希望能立刻把这位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搂入怀中，好好地亲昵一番。但是他却克制住了，他不愿自己给薇欧莱塔留下什么轻薄的印象，尽管他每天都想见到她，都想和她一度鱼水之欢。
    罗伊跟着薇欧莱塔回到卧室，发现她脸色苍白的坐在床边，神色紧张。罗伊以为是自己刚才冒失的问题使她受到了惊吓，连忙上前宽慰道：“我不过是——”
    薇欧莱塔摆手阻止住他的话，从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出纸笔，飞快地写道：“你不介意我是个哑巴吗？”
    罗伊看到这个问题，好笑的耸耸肩道：“那有什么？这些天我都没觉得这种对话方式有什么不妥，我已经很习惯了。”
    “那么，你愿意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薇欧莱塔写完，目光瞬也不瞬的盯在罗伊脸上，似乎是在逼他给出答案。
    罗伊皱起眉头，他没料到薇欧莱塔会问他这样难以取舍的问题。他相信自己在第一次见到薇欧莱塔的时候，就被她的独特气质所征服了。他也承认，若是薇欧莱塔同意了和他在一起的话，就算让他做出巨大的牺牲他也在所不辞。
    然而，依照薇欧莱塔话中的意思，却好像是要他和现在的一切生活都说“再见”似的。罗伊不是二十出头、热情似火的小男孩，光凭头脑发热便能应允情人提出的所有要求。他懂得放弃一切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必须离开家族的影响、离开现有的身份和地位带给他的特权、离开他生活了很久的庄园、离开他的所有亲人和朋友！
    可是，这样的牺牲是不是代价太大了呢？
    罗伊咽了咽因紧张而感到干渴的喉咙，铅笔在纸上胡乱的画着。
    他想：自己若是回答愿意的话，就无疑是给了薇欧莱塔一个无法兑现的誓言，到时候，他要是背叛承诺的话，恐怕不仅会伤了薇欧莱塔的心，也会使自己落个欺骗的恶名。
    可是薇欧莱塔的用意显而易见，她一定是希望通过这个问题来试探她在自己心目的地位到底有多重要。他如果回答不的话，薇欧莱塔说不定马上就会把他赶出去。
    罗伊天性不善辞令，遇到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更是被问得不知所云了。他的进退不由全被冷眼旁观的薇欧莱塔看在眼里。其实，薇欧莱塔也不是非要罗伊做出太出格的回答来，她只不过是盼着他能帮助自己罢了。
    自从那天和罗伊在林中不期而遇开始，她就料到自己根本不能逃避命运的捉弄。后来的事证明她是对的：罗伊开始频繁的造访她费尽心机找到的这座隐蔽的住所，而且往往一待就是整整一天。她也能感到，罗伊是对自己动了真情，虽然她一开始就很果断地拒绝了罗伊的求爱，不过罗伊仍旧没有中断他的拜访。薇欧莱塔猜得出，他是要通过这种近乎固执的方式来打动她的心，进而得到她的爱。
    在和罗伊交往的日子中，薇欧莱塔也努力过，她努力地想为罗伊打开自己的心门，哪怕只是出于感谢也好。可是每当她被罗伊拥抱着，亲吻着的时候，她的头脑里出现的却永远是和另一个男人相亲相爱的影像。这影像总能在最后一刻把她和罗伊之间的柔情蜜意击碎，代之以痛入骨髓的悲哀。
    薇欧莱塔见罗伊半晌不语，便又拿起笔，写道：“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吗？”
    罗伊抬头看了看那双蕴含着温柔笑意的美丽眼睛，下了决心似的回答道：“假如你要听我的真心话，那么我要说，我会为了你牺牲我的生命。可是，我不能伤害我的家人！他们需要我像现在一样保持家族的体面。我母亲几天前才对我说过，要我不要把麻烦带进家族。她为了雷纳德的事情已经很苦恼了。”
    薇欧莱塔垂下长长的睫毛，“他还是要一意孤行？”
    “他历来如此。在这点上，他和我那死去的兄长真是太相像了。”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他要举行婚礼的消息，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薇欧莱塔把视线投到书桌边上，那里安静的躺着一张刊登有雷纳德和埃玛婚期的报纸。
    “大家都以为是这样。”罗伊在纸上快速的书写着，好像心情很烦躁，“可从目前的情况看，事情绝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按照你的提议去找埃玛谈过，令人吃惊的是，埃玛居然也很赞同婚礼的举行。她说她自从和雷纳德接触以来，已经被他深深的打动了——真是可笑！她要是知道你们——”罗伊写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停住了笔。
    薇欧莱塔苦笑着，“事情其实很明白了——他和埃玛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换句话说，埃玛是在帮他——完成计划。”
    “计划？”罗伊在这个词后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薇欧莱塔没理会罗伊的疑问，接着写道：“既然他非要这么做，那么我就和他见个面！”
    罗伊跳起来：“你不是答应过我——”
    薇欧莱塔握住他的手，等他平静了之后，才继续写道：“我答应你，罗伊，这次见面之后，我会让他彻底忘掉我！而我，也将永远属于你！”
    罗伊怀疑的瞪着薇欧莱塔，“我怎样才能相信你的话呢？”
    薇欧莱塔没有再写什么，她扶住罗伊的肩膀，歪着头看了罗伊一会儿，随即欠身第一次主动亲吻了罗伊。
    深而长的亲吻宛如春潮般淹没了罗伊的所有思维，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丢失已久的青春激情。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射着玫瑰园绿绒毯般的草坪，一棵年代久远的老橡树撑开巨大的树冠，把似火的骄阳遮住，母亲般呵护着躺在树下瞌睡的雷纳德。
    不远处，争奇斗艳的各色玫瑰花像疲倦的侍女般无精打采的站在阳光之下，静静倾听着近旁树上的蝉鸣。狄安娜湖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清风的骚动，清晰的倒映着湖中间白色的游廊。
    屈指算来，雷纳德即将结婚的消息登报已有一周时间，他相信阿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看到的。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仍旧得不到阿戈的讯息呢？难道真的像凯伦预料的那样，阿戈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了？
    雷纳德在树荫下翻了个身，睁开没有睡意的眼睛，惆怅的凝视着对面的玫瑰丛，想象着他的阿戈像过去一样，微笑着从玫瑰丛中向他款步走来。他到底把自己藏到了哪里？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该不会逃到地球的另一边，再也不回来了吧？
    虽然雷纳德对自己的计划有十足的把握，他确信阿戈一定会在看到他和埃玛结婚的消息之后，很快地跑出来制止这桩婚事的。也只有他，可以提供这个婚姻完全无法变成现实的重要证据。
    也许，他还会把那个人带来——雷纳德猛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他想到，或许阿戈只是把他和埃玛结婚的消息泄露给了那个人，自己却不亲自出面！天哪，自己为什么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如果阿戈真的这样做了，那他的所有计划就都泡汤了！
    但是雷纳德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了解那个人——他在没有阿戈劝说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和埃玛再见的。想到此处，雷纳德又放松下来，重新坐到了草坪上。看来，他如今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耐心等待了。等待阿戈劝服那个人，等待他们一起出现在他和埃玛的婚礼上！
    几天之后的下午，雷纳德被莱赛斯特夫人叫道了书房中。一进书房，他就看到叔叔罗伊、婶婶茱莉亚和堂兄弟艾尔弗雷德都提前到了。他们和祖母一起，围坐在靠窗的长沙发里，脸上流露着不同的表情。
    雷纳德从这些表情中猜出他们今天谈话的主题必定还是他的婚事，便好笑的斜靠到壁炉架旁，懒洋洋地说道：“夫人，我能站在这里和您交谈吗？”
    莱赛斯特夫人看了看雷纳德，点头道：“好的，公爵大人，要是你觉得这样交谈使你感到舒服的话。”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雷纳德半开玩笑的摊开右手的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要对我说什么？”
    “是这样，公爵大人，我们私下里讨论过你的婚事。大家的意见很统一，都认为你的决定过于草率，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收回成命，取消婚礼。”罗伊一口气说完之后，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声，重新靠回了沙发里。
    “大家的意见？”雷纳德像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又考虑片刻，才说道：“可是，我记得这座公爵府的主人好像是我啊，亲爱的夫人，不是吗？难道作为一家之主，我连自己选择何种婚姻的权利都没有吗？”
    “是的，公爵大人，您是莱赛斯特庄园的主人，也是这个家的主宰，可是正如头脑发热，身体便不能好好工作一样，您的每个决定都会对公爵府的生活产生极大的影响。因此，您心血来潮的行为决不能获得我们的支持!”
    莱赛斯特夫人斩钉截铁的把自己的不满全部表达出来。从她强自挺直的腰杆和掩饰不住的满面疲乏之色看来，雷纳德的这桩婚事确实伤透了她的心，她像个顽强不屈的女斗士一般，正在用自己的全部心智来抵挡那可能会摧毁她所有荣誉的进攻。
    雷纳德的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他是在祖母的监督下长大的，他对祖母的脾气相当了解。在固执己见上，祖母并不比他或者他死去的父亲更好对付，有时候，雷纳德甚至觉得，父亲和自己就是由于遗传了祖母身上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面对困境，绝不退缩的性格，才成为了别人眼中难以理解的人的。
    他记得，在自己十岁的时候，祖母和父亲就曾经因为一件会令家族蒙羞的丑闻发生过非常剧烈的冲突。那场冲突使祖母和父亲彻底决裂，也使父亲和母亲本就冷淡的夫妻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父母分居，并且先后去世。而祖母也生气的搬出了莱赛斯特庄园，直到父亲病重垂危，她才回心转意，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并且答应父亲在他去世之后，会好好的抚养教育雷纳德到成年。
    那时候，雷纳德还在伊顿上学，家中的变故虽说很大，倒没有对他产生太坏的影响。他还是一个快快乐乐的孩子，只不过那时的他绝不会预料到，时隔二十年，他和祖母又会因为各自强硬的个性而成为了针锋相对的敌人！
    祖母的确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女人，她也的确为捍卫家族的荣誉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现在，年近七十岁的她虽说仍旧精神矍铄，却也难掩岁月无情的折磨，明显的失去了往日的凌厉气势，露出了脆弱无助的姿态。
    可是，雷纳德怜悯地凝视着祖母强自支撑的强硬表情，心中百转千回，是屈服于祖母所代表的家族名誉的压力，放弃找到阿戈的最后一丝希望，变成一个本分守旧的贵族遗民，还是遵从自己的心声，为与真爱之人的重逢创造难得的机会呢？
    雷纳德慢慢走到祖母身边，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