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未曾点灯，春色直直地朝床的方向走去。
    今夜的栀颜难得安静，春色身心俱疲，也未觉反常，甩了绣鞋便往床上躺，连被子也懒得拉扯。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宠溺和关切，“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春色翻了个身揽住身旁那温热的身体，把脑袋埋在那人宽阔的胸膛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找到他了。”
    “我知道。”那人稍稍调整了姿势，让春色在他怀里更加舒适地躺着，他的手轻轻地理着春色如飞瀑般的秀发，长长的指甲泛着诡异的紫色，“一千年了，你终于达成所愿了。”
    “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一千年对我们妖而言不过是弹指而过，对人类而言却是十世轮回。你早知他不可能会记得你。”
    “我是知道，可是我心里还是很疼。”春色攥紧了那人的前襟，“他怎么可以不记得我？怎么可以？”
    “春色，人妖……殊途。”
    春色离开他的怀抱，起身下床，拿着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摇晃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亮堂堂的一片，春色转过身来看着床上支起身子容貌倾城的男人。
    一袭紫色长袍，上面有大片用金丝线绣成的蔷薇花，散落的长发衬得他肤光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挺直的鼻似黛青色的远山般，薄薄的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
    春色翻出一把剪子，重又坐到男子身边，“把手伸出来。”
    男子乖乖地伸出手来，他的手骨架均匀，白皙纤长，如白玉一般，只是配上那尖长的指甲，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惊。
    “你上次替我修指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嗯。”春色拿着剪子，垂下头去，男子看了看她那如玉雕琢般的侧脸，又把视线投向窗户下的栀子花上，轻笑道：“栀颜还在与我闹脾气，不肯和我说话呢。”
    “你做的没错。”春色摇摇头，“她不记恨你，只是拉不下面子来与你和好。”
    “谁说的。”清幽的女声在夜晚里格外的响亮：“我才没有原谅靳钰呢。”
    春色和那男子相视一笑，栀颜有些心虚，“莫要以为我开口就是原谅你了，我又没和你说话，我是在和春色姐姐说话。”
    “这句话难道不是对着我说的？”靳钰嘴角勾起的笑容比那天边的圆月还要明亮，栀颜噤声，任凭靳钰怎么逗她也不肯再开口说话。
    靳钰换了只手，刚修完指甲的那只手悠悠地掬起春色的一绺长发放在手中把玩，“几十年未见，栀颜倒是越发的小气了。”
    “你这么说，还不是越发惹得她生气？”
    “是是是，多说多错，我不说便是了。”
    春色给他修完指甲，灭了烛火，重新躺在床上，靳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刚刚便觉得瘦了。”
    春色扬着头去看着靳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春色的脸庞上，“你怎想着到我这儿来了？”
    靳钰说道：“这勿返阁是时候换地方了。再呆下去，你会被人发现的。”妖不同于人，容颜永驻，生命永恒，这也就注定了妖无法在凡世间尘埃落定，注定了永远只能漂泊负心。
    “这么多年换来换去我好累，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春色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或许一开始建这勿返阁就是个错误。”
    靳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春色看着床幔，勿返阁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一一回放，“这么多年来，勿返阁里的姑娘有几个顺遂了心意，找到了归宿？还不是被我困在这鸟笼子里，得不到自由。”
    “若不是你，她们现在的生活会被现在凄惨百倍。”
    “她们恨我。”
    哽咽的声音让靳钰的心一紧：“是她们自己甘愿走进这勿返阁的大门，与你何干？鸟儿被关在笼子里，至少衣食无忧，若是放出去，保不准再被别人捉去。”
    “我知道，可是我心里难受的紧。”
    初时，她建勿返阁，不过是想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子一个避风港。
    她记得，勿返阁犹未建起来的时候，她在凡世间漫步目的地游荡，曾遇到一个欲寻死的青楼女子，春色救了她，替她赎了身，安置好她。可是数年后再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只是一座枯坟。
    他们说：“那女子命苦，嫁了个混账东西，跟着那人过了不少的苦日子，一直郁郁寡欢，没几年便撒手而去了。”
    即便是为她赎身，替她打点好一切又如何？
    倒不如当初不曾救她，也免去她几年的苦难日子，又或者留她在青楼里，是不是都比当初自己的安排要好些？
    所以，世间便多出个勿返阁来收容这天下无依无靠的女子，至少可让她们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若是能觅得良人，更是美事一件。
    只是，风月场上，多的还是逢场作戏，谁会带着一颗真心来寻欢作乐？
    “靳钰，你可知勿返阁的勿返二字是何意？”
    “勿返勿返，若是离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是啊，若是决心离去，又何必回来。”春色轻笑道：“只是，他们都不懂。”
    勿返阁，使人流连勿返的烟花之地，这，又岂是春色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