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沉雪歌(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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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寰七年的冬天她和元奕非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许是冬天的寒意过甚,她还未睁眼看孩子一眼,便陷入了昏迷,某个似碎未碎的残梦中,也曾有一个孩子倚她的臂弯里,细碎的哭声痒痒地挠着她的心,背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她心想是奕非吧,却又直觉地不愿回头……然后,梦突然就醒了……
    恍惚中,艳阳的光剥落进她的眼,她迟迟未动,似是不敢去确认昨夜的结局。
    十个月,本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磨坚自己的心,可还是在最后一刻退却了,她想她终是不愿面对……
    她起身,张望了一下四周,却未见孩子的影子,她低头陡然蜷缩了起来,原来终是逃不过。
    “公主,您起了啊……奴婢这就去准备……”
    楚鸢抬头见是昨夜伺候的宫女镜雪,心底一震,她还活着,那么或许……
    “等等,本宫问你,昨夜本宫生下的孩子呢?”
    “回公主,昨夜公主产下一位小公主,清早驸马抱着出去在庭院里晒太阳呢。”
    果然是女儿,所以他昨夜才未来过……
    听到心中期许的答案,楚鸢却并未有多欣喜,反而隐隐有些不安,荼罗神女后继有人,楚氏血脉得以延续,这便完结了吗?
    “楚鸢,你醒了呀,你可知昨天你一晕,这个小丫头可就哭闹不停,谁也哄不了,可怜为夫我抱了她一夜,你瞧手都抽筋了,来快接去。”元奕非修长的影子就这么踩着的阳光从晨雾迷蒙中走了进来,虽口气里满是抱怨,但那眉眼中光彩熠熠,瞬间便化了心底的冰雪,那一刻似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常进宫见姐姐,然后总顺路来看她,也是这样一副放荡不羁的纨绔公子样,无礼而大胆,那时她想姐姐到底看上他哪里了呢?但是久而久之,她渐渐明白他的放荡无礼是超越人世浮华的洒脱,他的纨绔风流是脱于尘世束缚的自赏,但那又何尝不是遗世独立的寂寞?他和她似乎是相似的人,于是待他她便也不再装模作样,那时他们甚是亲厚。可是世事变迁,如今的他们是更亲近了还是生疏了?或许只是更会伪装了?
    “昨夜辛苦你了,要是太累就去睡吧,孩子我来带。”她笑盈盈地如贤妻般接过孩子,然后刻意地移开了目光,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总是不能去看清的,所以她也习惯了不再去对他的眸光。
    元奕非不语,再次勾了勾嘴唇,他脱下了自己的冬袄,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冬晨露重,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要是冻坏了,为夫可要心疼呢。”
    那只覆在她背上的手盛满了温暖,只是一触即离,却带不走他的残温,就这么连通全身,隐在眼眶里的某些东西突然有些湿润了,这一刻她似乎放开了什么,又捉住了什么模糊的不愿探明的东西,只道是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啊……
    他侧身躺在她身旁,并未立刻睡去,看着她抱着孩子又手忙脚乱的样子,低低笑笑,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孩子,聊着庭院的花草,聊着年末的安排,但他们都独独没有提一件事,一件好像是被刻意遗忘的事……
    次日,宣旨的公公便带来了那个人的决定,他们的女儿赐名“惜”字,楚惜楚惜,惜的是那一段埋葬在王朝废墟底下的爱恋,还是这一宫之内咫尺天涯的隔绝,亦或是在那荼蘼花开的季节不经意的错过,徒留一地花骸成烬,随风散去?
    之后的一个月,殇华宫的日子十分平静,每天那个人恩赐的补品定时送来,她本不想喝,可是元奕非此时居然也显出了霸道的一面,什么都灌给她,还不轻易让她下地,孩子的事居然也不让宫女插手非要自己一手包办,有时楚鸢会恍惚地想他即便被幽禁也有着尊贵的身份和丰俊的气度却做着全天下男人最耻笑的贱事,他不但不恼甚至还乐在其中,仿佛再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似的。
    一个月楚鸢被养得丰润了起来,浅睡的时候她总能感到一阵令人安心的目光,她知道他在看她,不知怎的心底浮起一缕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大楚南幽血仇都不再重要,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或许那便是家人的牵绊吧。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发现,那是她一生中幸福的极致,只是幸福的幻象过于迷人以至于当它迎来终结的时候,她几乎崩溃于现实的惨烈中。
    当失去所依凭的一切,回忆只会留下最刺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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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殇华宫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吸尽这久违了的自由空气,明明冷得能够冻伤肺部,他却满意地回过头,似眷恋似哀伤地望了一眼那囚禁他六年的宫门,一时间感慨万千却还是化作淡淡一笑,眼前浮现的是她淡然的睡颜,恬静却非艳丽,圣洁不流于孤冷,只是那眉间难以抹去的一蹙令他心疼,不过也只限于心疼,他想他恐怕穷尽一生也没有资格去抹平吧。
    “元驸马,请您快一些,皇上正等着您呢。”前面领头的吕公公生硬又有些不耐的口气传来,他略略一点头,便迅速收回自己的思绪,一转头笑容已不见,就连那时不时洋溢在他脸上的散漫轻佻也瞬间褪下,只余悟彻一切的锋锐。
    “公公见谅,只是陪伴公主太久,我怕忘记回来的路。”
    他云淡风轻又好像饱含深意,说完便加快了步伐,人影婆娑后,只有那殇华宫门口前那一地斑驳的雪印见证了他片刻前的踌躇和不舍。
    或许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诀别曾经就是那样短短的一瞥。
    然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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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的门微微敞开,穆砚并未抬眸,只是不甚在意地沏了沏手中的茶,一抿嘴便有淡淡的苦涩沁入唇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只是有人日日夜夜亲手煮泡这药膳茶给他,纵是不喜日子久了便也成了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倒是离不开它了。
    然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再深的苦楚日子久了不也是习惯忍受了吗?
    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在帝王的脸上掠过,那张英武的面孔显得越发喜怒莫测。
    “皇上,元驸马已带到。”吕公公早已发现皇帝面色不佳,以为自己耽误了时辰更是诚惶诚恐,“奴才办事不利,求皇上赎罪……”
    “行了,吕一,朕未怪罪于你,不要总一惊一乍的。”
    吕公公刚刚安定下来却瞥见身旁的男子淡定地没有跪拜,甚至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心里又是一阵惊怒,早听闻这位元氏驸马桀骜不羁却没想如此倨傲,面对天子居然没有任何恭谦之色,这可是大逆之举!
    “大胆,元驸马你怎能……”
    “吕一!”话到一半的吕公公被穆砚的一声呵斥一吓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跪下赔罪,皇帝都没有发话他哪有资格指责一位驸马,如今可是犯上之罪。
    “吕一,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了,换香吧,然后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要再进来。”
    穆砚语气缓和,看来并未动怒,他吸了吸气,眉宇间一片倦色才渐渐消褪。这些年来,他神思恍惚,唯有靠着这些安神香才能心静,今日召见元奕非不免情绪激动,他特意命人点香,不想时辰一过,香已快燃尽。
    元奕非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是宫中常用的安神香,一般上了年岁或者失眠之人才会使用,没想到正值壮年的那个人居然到了如斯田地,他像一个胜利者般直视帝王,不再故作谦卑。
    穆砚对于他的无礼置若罔闻,只是沉默,直到吕公公换完香关上门,他才开始打量这个他从心里嫉恨的男子。
    岂料倒是元奕非先开了口,声音淡漠却语锋刺人。
    “怎么连杀死我也不敢在她面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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