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别来无恙？”跨过门槛，一身利落打扮的男子恭敬地做了个揖。
    “昔厉，你可来了！”屏风后响起一把年轻的声音，流露着许久不见的高兴。
    答话的男子一边用手支着头，半倚在精雕细琢的床榻上，一边拿着薄如蝉翼的竹丝扇轻摇慢摆，宽松的丝绸衣衫随意敞开，披散的乌丝半掩诱人的香肩，慵懒却不失优雅。
    “遥城一切可好？”男子有意无意地问道。
    “风平浪静。”昔厉恭敬地答道。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是百分之百的忠诚和敬佩。不仅是他曾救自己一命，更因为他的才智和能力让自己折服。所以，当他想自己放下身段放下尊严来到遥城当一个受尽鄙视的乞儿时，他也心甘情愿。
    “如此甚好。”
    “大人，这次到遥城，所为何事？”
    “例行公事罢了。”
    “只是，为何这次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昔厉不解，马儿为何突然受惊，而且这还是宫里训练有素的马匹。所以这个不会是意外，他也知道大人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理由。
    “皇上派人跟踪我。”男子美目半眯，不紧不慢地说道。
    “皇上怀疑您？”他有些惊讶。
    男子手中扇子一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从来没相信过我。”
    昔厉刹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得不到君主的信赖，那是作为一个臣子的悲哀。但是，从这个男子的话语中，完全察觉不到有一丝担心和郁闷。也许在这个男子的世界里，从来就不存在“慌乱”二字。
    “那您这样做岂不是更加惹人注意？”昔厉知道他心思缜密，不可能连这个都没想到。
    “我闹出这样的动静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探子想必我不敢再高调行事，反而放松警惕。况且，马车里的人不是我，而是手下易装成我。而我就在马车进城后十天后才到，期间见了不少故知。现在也是利用这种方法，才得与你相见，不被他人所扰。”
    “大人果然心细。”
    男子放下手中之扇，正襟危坐，刚才的懒散如云烟消散，仿佛这般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昔厉，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不，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只要能帮到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昔厉心中有些受宠若惊。尽管这个男子待人一直谦和温柔，然而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气质却始终像一个无形的屏障，让他变得与众不同。
    往事如烟，想起当年自己曾身为一名知县，先皇晚期昏庸，朝廷风气也随之败坏。也许是自己“不识时务”，面对知府的贪赃枉法，他忍无可忍，欲将之告发。不料知府心狠手辣，竟召集数名高手追杀他。那夜，那些杀手把重伤的他扔到了乱葬岗。黑洞洞的夜、冷清清的风，不停地吞噬着他。那一刻的悲凉与绝望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可是，他挣扎，他不相信这是自己的下场。这时，那个男子，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如天神般出现了……自己曾问过他，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又为何要救他。但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当时你想活下去吗？”
    “想！”答案脱口而出。
    “既然你想，我便救。”
    三年下来，他弃明投暗，一心一意为那人办事。纵使已经这人的心腹，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男子当时为何会救他，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因为这个男子，自相识以来，就未曾脱下过他的面具。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迷，也可以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解不尽的谜团。尽管他不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但也无碍自己对他的忠诚。
    “过些时日，你便可以不用再这儿当乞儿了。”
    “若能帮助大人，当个乞儿又有何难呢？其实，我在这里也挺好……”
    “不。”他一下子截住了昔厉的话，修长的手轻拍着昔厉的肩膀，“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作为一个乞儿。”
    昔厉不解，为何大人会突然说出此番话。
    “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下。上京赴考吧，我相信你的能力。”男子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仿佛这不是一个劝告，更像一个命令。
    “可是倘若我离开遥城，这里的消息状况谁去打听收集？”
    “这点你可放心。我会有所安排。”
    “是吗……”昔厉有点沮丧地盯着男子，尽管已经三年了，他果然还是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男子轻易而举地看出了他的疑惑与不安，似是安慰地说道，“考与不考，都是你的选择。对这个官场，逃避也好，失望也好，厌倦也好，不甘也好。只是，千万不要违背自己的真正的想法。”
    看着茶色瞳孔中映出的自己，不禁扬起了片刻的迟疑，的确，因三年前的事，他恐惧了，失望了，所以他逃避了。不是不想再次为民请命，只是缺少了一个鼓动。然而，如今这个男子正是给了他这个鼓动，他该怎么做呢？是要当个乞丐安时处顺，还是再次振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
    “你大可以细细考虑，不必如此着急。”
    “不，我已经决定了，我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协助眼前这个男子。他突然提起上京赴考之事，必是有他的想法。只是……
    “你是在担心梆梆堂的人？”纵使昔厉只是表现出一瞬间的不安，但男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都是孤苦伶仃的人，也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也明白你的担忧。”说罢，男子从角落处拿出一个小箱子，“这里面有些银票，足以让他们过回些稳定的生活。”
    心里顿时扬起圈圈波澜。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不仅为自己，也为梆梆堂的兄弟们。既然这笔银两可以让梆梆堂的兄弟们稳定生活，他也无后顾之忧了。
    “我代梆梆堂的众人谢过大人。”昔厉深深地做了个揖。
    “不必多礼。这本来就是为官者应该做的事情。”
    “大人，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有何不可？”
    “您……是想当皇帝么？”他一直就想知道这个答案。昔厉认为，这个男子的能力绝不比当朝皇帝差。即使他有这样的雄略也不足为奇。
    “哈哈……”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当皇帝有趣么？”
    “不，小人认为一点都不有趣。”这是发自真心的话，权倾天下并不代表能拥有一切。
    烛火那微弱的光辉摇曳在似笑非笑的白色面具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气息。男子不置可否，轻轻地摘取盆景上的花蕊，在手心把玩着，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