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十二章 金屋妆成娇侍夜 玉楼宴罢醉和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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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清晨,天没亮,祈帝破天荒的宣繁秋凉与冷倾潇二人在早朝之前提前入宫。繁如潋和姚碧云亦再次借故出府。二人来到了当日那间不起眼的门脸,天色朦朦未亮,茶馆大门紧闭,上横拴,上贴白纸,上写四个大字,“闭门歇业。”几只大红的灯笼挂在门板上方,摇摇欲坠,忽明忽暗,一阵冷风来,有若幼儿啼哭一般,吓得姚碧云打了个寒颤,不禁伸手拽了拽繁如潋,又言,“小姐,走吧。”繁如潋望着门上那四个大字,眼神久久不曾错开,老实说,现如今这个情形她好像并不意外,她也隐约知道,曾有人在她发现致命的破绽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切蛛丝马迹抹去了。繁如潋咬了咬唇,似是不甘心,却也无奈,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方协同姚碧云一道离开。
回去的沿途很是冷清,道路上几乎就没什么人,空荡的大街上偶尔有风吹起地上的纸屑,扬风而起。硕大的街上只有一个馄饨摊起早营业,小老板正低着头在灶台上忙活着切葱切蒜,灶上锅内飘起一线青烟,带着隐隐的麻油香,二人相视一笑,走上前去,“老板!来两碗馄饨!”“好嘞!”说来这摊子小的很,门脸小,地方也小,小的几乎二人都落不下脚,棚子内还透着股淡淡的葱香,对于吃惯了精致菜肴的繁如潋而言,这种地方她哪怕路过三次都未必会看上一眼,但在今日寒冷的清晨,在这灰头土脸的摊子上,她却觉出了那么点质朴的温馨,姚碧云更是两眼直勾勾的往那锅里看。半晌小老板拿着两碗刚出锅的馄饨走了过来,“客官,您的馄饨!”姚碧云也不顾及繁如潋,烫的直喝凉水也不忘连声说,“好吃好吃!”
繁如潋还没动筷突然看见那小老板又从锅内盛了两碗面,一碗清汤上漂了几粒葱花和一碗加肉的云吞面。只见小老板越过繁如潋这桌,往后喊,“客官您的面。一碗清汤,一碗云吞。”繁如潋这才意识到原来起早贪黑的还另有别人,然挑了挑眉,并未上心,可谁知身后二人中竟有一人出了音,那声音慢条斯理的,慵懒中又透出一点威逼,他说,“你要底还要在我府上住多久。”这声音听得繁如潋陡然一惊,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不得动弹。这时后面另一个人又出了言,那声音中带着几分张狂的笑意,不想掩,更掩不住,“那得看祈墨研那小子什么时候也抄了你家,估摸着抄完你家我家就没事儿了。”这下姚碧云也陡然一惊,与繁如潋两两同时向后看去,率先看到的那人是陆沿扬,他身穿一袭金丝锦绣长袍翘着双脚,琥珀色的瞳仁锁入了他狭长的双眼,他正一脸不耐烦的打着哈欠。
再看那边,故人一袭白色长衫,眸色漆亮如夜,暗藏秋波,脸却上挂着与之相反的人畜无害的浅笑,如玉般谦谦,这位故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冷云华是也。似是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冷云华亦是向前一看,与繁如潋的目光不期而遇,二人皆是浅浅一笑,又同时说了句,“原来是如小姐/云华公子,好久不见。”既然两桌都是熟人,也就都不避讳了,干脆拼成了一桌。四个人我看你,你看我,仿佛想说的很多,又不知从哪里说。最终还是陆沿扬率先开了口,他眉毛一挑,打量了繁如潋身上的男装一眼又言,“二位今儿个打算去哪儿啊。”繁如潋喝着茶言,“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逛个窑子,也是不巧,这窑子今儿关门了。”陆沿扬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冲一旁的冷云华一通挤眉弄眼。
冷云华微微一笑,自带三分纯然,眸色却深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他轻声问了一句,“如小姐近来还好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让云华思念了小姐一个冬天。”繁如潋方饮了口茶,然后喷了一桌,她擦了擦嘴,又言,“一成不变的日子,又一成不变的过着,在公子看来,是好还是坏呢?”冷云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神情亦如当年,看的繁如潋有一刹的失神,仿佛那些种种不堪的往事,那些她不愿想起的心酸,就那般坦然的在他的笑中渐渐浮现。她那沉寂了一个冬天仍不愿想起的往事就这般赤裸裸的窜入眼前,想到这里繁如潋方一声苦笑,低头喝起那淡如白水的茶。
这时陆沿扬浅笑着出言,“如小姐要嫁人了吧,恭喜了,日子订了吗?”这话听得繁如潋这心中又是一堵,“下个月初十。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冷云华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又言,“那可是不巧,云华此次怕是喝不上小姐的喜酒了。”繁如潋顺着他一问,“何出此言?”冷云华悠悠一笑,“云华在这个月月末就要远行了。”繁如潋问,“公子这是要去哪?”冷云华浅笑着答,“古都万舜。此次云华估计得去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是这样一来,小姐可就见不到云华了。”
姚碧云突然插言,“清年公子呢?这次怎么不见他和云华公子一道回来?”冷云华听言眸中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闪烁,嘴上却笑开了,“他吗....太过流连灵川的美景,不回来了也说不定呢。”一旁姚碧云陆沿扬二人只当他是说笑的,并未往心里去,只是繁如潋微微一怔,好似听进去了一般。
当夜,繁府。繁如潋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睡,她听着门外姚碧云的鼾声,反复琢磨起今晨冷云华说的话,旁人听不出,但繁如潋心知肚明他这是跟自己透露行程,这个月月末吗,想来也没剩几天了,如果想好要走,便要快些联系苏秀才了。想到这儿,繁如潋猛然起了身,从枕套里找出林鸳的信又摸到窗前,借着月光看,“尔等身边之人皆不可信。切记!切记!”她皱着眉反复思量,身边之人是谁?....爹爹?泠月郡主?冷云华?还是姚碧云?一想到自己身旁尽是敌人的眼线,就让她自己毛骨悚然。
想必林鸳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方写下这样的一封信。她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查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到只能一走了之?此刻,繁如潋心如乱麻,她仿佛隐隐约约的预见了些什么,却又犹如隔岸观火一般看不真切,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谁,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莫大的怀疑,仅凭着自己手上这张薄薄的信纸,她的生活便不可预知的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改变。
第二日清晨,早朝时分,一向孤高廉明的冷倾潇被人参了一本。这本上怒斥冷倾潇联合手下官员私吞了几个月前用来赈灾的官银三十万两,牵扯上下官员总共六十余位。参本人是如今林家的少当家林岳大将军。证据齐全,人证物证俱在,邪门的还有一点,就是冷倾潇他从头到尾都没否认过,更没喊过一句冤,就连祈帝将他手下之人下狱抄家将他个职查办他都没皱过一下眉头。他只是一如往常一般冷漠疏离的站在大殿之上,没有一句辩解,就连一个不友好的眼神都不曾给过林岳。就仿佛...仿佛就是默认了一般。当日的冷宅门口,门庭冷落,食客政客纷纷倒戈,见风使舵的扑向了林家的大门。
当日繁如潋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骂一句,想不到陆沿扬这个乌鸦嘴居然应验了,虽然这并没让陆家从中解脱开来,但这陆冷两家也算是同病相怜。只有一点,繁如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时间,太快了,瑞都四大家族中两大家族几乎在同时树倒猢狲散。与此同时,由祈帝亲手提拔出的两大家族渐渐开始展露头角。一家姓万,一家姓季。万家家主叫万清风,是前几届的状元郎,仪表堂堂,文采甚佳,现如今在太师院当差,行事缜密严谨对祈帝万分衷心,俨如当年风头正旺的冷家。季家家主叫季连海,特点就是有钱,为人圆滑又善攻心,如今接收了陆家一半的财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冷家和陆家要想又翻身之日可是难上加难了。所以也就没了顾忌,纷纷倒戈,心想着现在不站好队,之后可就晚了。
这边,朝堂之上大臣们忙着站队送礼,那边,冷陆两大家族却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不见这两家有任何动静,当然,陆延卿那个老狐狸还是天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冤,忙着装他的天下第一大忠臣,可这以陆沿扬为首的陆家其余的人,就仿佛不上心似的,自家开了酒楼查封就查封了,自己开的窑子歇业就歇业了,可他们就是不动。再看那边冷家,更是十年如一日的自扫门前雪,大门一关,外面的事,连问都不爱问。这不,今儿个早晨,繁如潋听说了冷家的事儿,不太放心,就只身一人跑了出来,到冷家去看看。冷家小厮也像是随了自己主人的自由散漫,就扫了一眼名帖就把人往里面带。这冷家的园子很是清幽,随处可见松柏伫立,白梅怒开。小厮将繁如潋带到一个院子门口,就走了。
留下繁如潋一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繁如潋抬头可见这院内的竹子多的几乎伸出了院外,想来入了夏一定十分的好看。这时碰巧遇到了冷云华的书童汤阳,二人就一路闲聊着走了进去。这院子外面看是不起眼,走进去可是九曲十八弯,一道一道的拱门直通里间,门檐上挂着冷云华提的字,字体随意飘然,不拘泥于板板正正的题款,随意慵懒的也颇有几分韵味。一进里院,只见地上落满了白梅花瓣,冷云华身穿一袭白衣坐在院内有一搭无一搭的读着卷,身旁温着花酒,酒筹内清透的酒汁方饮到一半。繁如潋走到他身边,他不曾抬眼,繁如潋狡黠一笑,鬼使神差的捧起他未饮完的花酒,浅啜了一口,谁道冷云华此时却突然抬了眼,眸内一亮,又浅笑着轻声唤了句,“如小姐。”
繁如潋大大咧咧的坐在他身边,一把抓过他方才看的书卷,翻了两页,内容晦涩难懂,似乎讲的是有关机括机关那一类的,就放了下来,只笑吟吟的看着冷云华,又将书往背后一藏,也不许他看。冷云华被她逗得浅笑出声来,叫汤阳送来了几个小菜和酒杯碗筷,和繁如潋坐在院中赏梅看景。静了半晌,冷云华看着远方,并未看着繁如潋,却突然出言,“如小姐..其实我并不能算是个好人。与我..深交...对你而言,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繁如潋眉眼弯了弯,笑言,“我知道。”冷云华一脸沉静的看着远方又言,“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被我波及。”
繁如潋陡然一惊,却见冷云华幽幽又言,“或者说...你会成为我的累赘。”繁如潋听言,一皱眉,冷云华转过了头,幽黑的眸子看进她的眼,倏尔,他纯然一笑,对她言,“我此次去万舜,是为了迎娶万舜的公主,她能带给我更大的利益啊,如小姐。”繁如潋一脸的讶异,回不过来神,冷云华的话犹如一把利剑一般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感觉自己丧失了言语的能力。繁如潋看着白衣少年那亘古不变的眸子,和他那一脸与生俱来的纯然,他浅浅一笑,嘴角划出那标准的弧度,亦如他每一天与任何人相见,寥寥几句,轻而易举的将繁如潋挡在了自己的心门之外。
他脸上带着一如平常的纯然与慵懒,在繁如潋看来,这才真正的让她心如刀割,心如刀割啊。冷云华又冲她浅浅一笑,“不过,云华仍旧可以助小姐逃婚。时间地点都不变。到时候苏盈会和你联系。请小姐珍重...此去后会无期。”此句话音一落,繁如潋终究是咬着牙夺门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