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静尘怔了怔，唇边露出一丝宠溺而无奈的笑容。这小子，若是四五岁的时候对他说这句话，他会觉得他可爱。可是十三岁的大男孩了，穿上戎装站在两军阵前，完全是一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现在在梦里竟会这样孩子气？
    他含笑注视着他，白日里轮廓分明的五官在灯光下柔和了线条，黑而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安详而朦胧。平日抿起的唇角总是显得有些倔强，现在却微微弯起，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
    他想起刚才黎夕哭着求他惩罚，满含忏悔、求恕的目光令他心痛。他想起黎夕告诉他皇帝的要求时，漆黑的眸子充满纠结。
    慢慢收回目光，他无声地叹口气。当年那只骄傲的小豹子到哪里去了？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脆弱？也许……是我造成的？果然如皇兄所言，是我太疼他了么？皇兄想让他去面对现实，而我却把他保护在我的羽翼下，教他逃避矛盾。莫静尘啊莫静尘，你违背了你的初衷。当初你可是想对他千锤百炼，把他锻造成绝世宝剑的啊！
    如果，让他真地去面对现实，他会怎么样？这结果是你不敢去想的吧？莫静尘，你是不是也在逃避？你怕他选择的对象是他的故国、他的王位，你怕他挑起战争、危及黎民，你怕他亲手打碎五年来父子间建立的亲情，你怕你当初作出的决定是个错误。
    莫静尘，没用的是你吧？总是这样优柔寡断，总是有无数的羁绊与牵扯。若是明天向皇兄求情，他会怎么样？
    夕儿，你知不知道，你是爹最大的软肋。难怪魏轲会利用你，他知道你在爹心目中的份量。
    黎夕在做着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从一只搏击风雨的苍鹰变成飞蛾，扑向一盏灯火，灯火中绽开着莫静尘的脸。他向他飞去，让火焰包围他，飞蛾的脸与莫静尘的脸，两张脸慢慢贴近、慢慢交融。
    他看到飞蛾笑了，而他在梦中也笑了。
    爹，你希望我成为翱翔九天的雄鹰，而我却甘愿成为飞蛾，只为你是那盏带给我光明的灯火。让我焚化在你怀里，我死而无怨……
    奎关，深夜，一弯冷月悬挂在璧蓝的天空中。关塞的月，总是格外高远、格外明亮，它无声地俯视着人间，看多少世事纷争、沧桑桑田，转眼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空气中仍然飘浮着白天留下的烟尘，呼吸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仓皇逃窜的士兵已经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停止了喘息，被恐惧压迫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歪歪斜斜地倒在营帐里，沉沉睡去。
    房门紧闭着，没有风，蜡烛却在霍霍跳动，昏暗而阴沉。更加阴沉的是苍横的脸，他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饿了几天的猛兽，已经无力动弹，目光却充满阴鸷。那种野性的光芒幽幽暗暗、明明灭灭，衬着灯光在墙上投下的阴影，越发让人身上发冷。
    受了内伤，伤及肺腑，逃跑的过程中吐了两口血。好不容易到奎关安顿下来，发现随他出来的太医已被乱军冲散。
    奎关的军医第一时间为他医治，诊断、疗伤、熬药，一番折腾下来，夜已深了。
    当身边安静下来时，参横习惯性地喊燕卿，可是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没有出现。“大王，燕公子可能在乱军中丢了，他没有跟上来。”侍卫在旁边禀道。
    对，燕卿没有武功，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男宠，他怎么跟得上逃军？
    他忽然觉得眼睛酸涩，心在隐隐抽痛。闭上眼，他想起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那样干净、澄澈，他总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羞涩的、仰慕的、感恩的、温柔的、无争的……
    “放着眼前那么好的人你不好好疼爱，真是糊涂至极。”
    “有这么好的人在，为什么不去珍惜？”
    无端的，莫静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明明那样低沉动听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刚刚升起的一丝悲痛转眼化为烈焰，喧腾在胸口。他几乎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阴暗处，唇角缓缓撕开一道裂缝。
    他在笑，那笑容，令站在他不远处、宛如雕像的侍卫浑身打了个寒噤。
    莫静尘，莫静尘……
    胸口一阵剧痛，他张口，喷出一团血雾。“大王！”侍卫惊呼着扑过来，“大王，你怎么样？属下再去找大夫来。”
    参横摆摆手，一点点抬起头，嘴角流下骇人的血迹，微微喘息：“孤没事，死不了！”
    “大王……”侍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感觉到参横语声中的恨意，还有那种浓重的挫败感，他却不知如何劝慰。呆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大王，夜深了，大王受了重伤，还需保重龙体，明日若是龙战军发起进攻，我们还要……”
    参横目光一凛，顿时将侍卫的话逼了回去。
    “有苍家堡的人相助，我们还要与龙战军一决高下。”沙哑的声音掩饰不住强烈的不甘，侍卫恭敬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西盍兵兵退数十里，半路上参横得到苍家堡的接应。苍松苍柏两兄弟带领全部手下投入军中，担起保护参横之责。
    两兄弟早闻莫静尘大名，见自己的军队大败，顿时激起报国之志，便向参横请命，待龙战军进攻时，他们便带领手下迎战莫静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王，燕卿回来了。”
    参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瞪着那扇门，哑声喝令：“快进来！”
    侍卫连忙去开门，一条人影踉跄着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参横面前，刚刚开口，声音就哽在喉咙里：“大王……”
    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参横一阵晕眩：“燕卿，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