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四人 百花楼: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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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原本姓安,名薏澜,父亲是个官员,后来因为点了肥缺,没少捞油水,偏生算术没学好,连假账都不会圆,没多久就被揭穿,判了秋后问斩,家产抄没,牵连亲族,家眷大都没为奴籍流放边疆。
葵原本不是被没入官妓的,而是送到十八亲王邓立芳府中为婢,只是后来触怒了某大魔头逆鳞,才被扔进了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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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提起这些事的时候,葵只是淡淡笑着。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只是,父亲虽然被大家说很坏,但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因为我不记得他发过脾气,而且每次出门,一定会带礼物回来,我还记得他让我骑马的事,还有,记得他哭着说对不起。”
“也许,我只是逃避那时候的记忆也说不定,回忆都是模糊的,隐约听得到哭声,还有昏暗的房间,觉得很可怕很悲伤,就赶快忘掉了。”
是的,悲伤的开始,远非结束。
葵小时候很笨的,怎么说,天然的感觉?什么事也做不好。
放在有钱人家叫可爱,放在奴仆叫无能。
她从不招人喜欢,还特别爱哭,是个挺麻烦的小累赘。
没有被嫌弃她的大人们折腾死,是因为遇到了邓立芳。
“那天我去打扫书库,结果摔倒了,满脸都是血,大人就出来了,但是那时他一点也不可怕,第一次有人和我说那么多话,其实我很开心。”
“大人把我带在身边,读书写字,弹琴下棋,进退礼仪,都是他教的,允许我叫他‘立芳大人’,还会叫我的乳名,我真的很开心,很依赖大人,觉得他……像爹爹一样……那个时候,大人他虽然还是有一点可怕,但是,即使他是大魔王,我也觉得自己可以跟在后面做尾巴的,果然,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所以,才会被……”
一直凭借对邓立芳的依恋填补失去双亲痛苦的葵,在十三岁那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自己当做父亲一样敬爱着的人,却对自己做出了最不能接受的事。
即使在国法中也是不允许对未满十五岁的女子做出那样的事情,然而对方是十八亲王,葵只有无可奈何。
那次最初的痛苦,将近两年的耻辱记忆,葵想忘也忘不掉。
镌刻在身体与心上的血淋淋的伤痕,成了缠绕她的梦魇。
最终,因为反抗得太激烈,邓立芳把葵扔进了百花楼,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他却莫名地前来骚扰,虽然每次都有海公然的出手相救,葵却始终无法给自己自由。
“直到现在,还是觉得,立芳大人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葵的话语中,有着足够的温柔,更有着与此相对等的悲伤,对邓立芳依然残存的那份最单纯的孺慕之情,使葵既无法逃离,更无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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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立芳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在书库遇见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儿。
那孩子堪称执着地用湿抹布擦地板,擦一会儿,又到门槛外的水桶里洗抹布,努力拧地很干很干,只带一点点水汽,再小心翼翼进来擦。
最好玩的是,因为怕自己踩到刚刚擦的地方,到了后来,她便干脆跳进来,避开擦过的地方,终于一个不小心整个人扑倒在地面。
这一下摔得狠,在地上很长时间竟然没能起来。终于起来的时候,邓立芳看到孩子额头鼻子都是血,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小姑娘自己看到滴在手上的血,也吓坏了,终于压抑不住了似的,一点一点,从滴眼泪到抽泣,最后终于哇哇大哭,隐约之间,邓立芳听到了,这个孩子在叫娘。
“娘,澜儿疼。”
小女孩儿哭得与其说是可怜,不如说是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大爆发。
不知为何,一向不仅他人这样说自己,就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没有感情的邓立芳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隐隐而动。
记忆深处他似乎也曾如此呼唤过:“母后……看我一眼……”
莫名地情不自禁,走了出去。
“喂,你怎么了?”语气绝不温柔,但是小女孩儿抬起婆娑泪眼时,邓立芳愣住了,这目光,这眼睛,这幅模样,简直……
“疼,疼……”她依旧抽泣着。
邓立芳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当然疼吧,你可是整个人扑下去了。”想必世上少有面对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孩子可以说出这种话的人。
“我,我……”
邓立芳不理会她,继续责备道:“这还不都是你跳来跳去搞的?”
“但,但是,会踩脏才刚擦好的地板啊。”她呜咽。
“不要走出去不就不会弄脏了?”
“但是,把水桶放在书库的话,如果打翻了会把书弄潮啊。”她还是抽着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邓立芳一时语滞,小孩子的想法实在太难理解,他一时很想扶额:“你不要打翻不就好啦!”
如此一声怒吼,葵的嘴巴一下就要咧开。
“住声!”邓立芳这次真的扶额了,“跟我走!”
一把提起来,日后也无法后悔捡了条尾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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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公然终于听说邓立芳恶行的时候,是他把葵送到百花楼之后不久。
他造访十八亲王府,就那么瞅着邓立芳急也不是说也不是。
半晌,才终于冒出一句:“你这是在报复我么?”
“小海,这是哪对哪的话呢,我不过是调教自己府里的下人罢了。”
海公然的话就被逼了回去,弄得他如鲠在喉恨得牙痒痒,若说那位敦厚优雅的海大人也有这般表情,一定会让一片人下巴掉下来。
一甩袖子,他愤愤离去。晚间,去了百花楼。
葵那时中日惴惴,原本也没到陪客过夜的年纪,晚上多半就不见人了,然而海公然来,老鸨也没有拦的道理,就让他进去了。
葵吓得躲到床底下去。
“跟只小猫一样啊,澜儿,快点出来,我又不会吃你。”海公然笑了。
亲切又坦荡的声音,葵终于放松了戒备,缓缓走出来,却保持一定距离,怯生生望着他。
只看了葵一眼,海公然心中的猜测就得到印证,目光中不由闪过一丝无奈和愧疚,随即却掩饰了那股情绪,温和地笑道:“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不过你放心吧,有我在,立芳大人不敢拿你怎样。与其对过去感伤恐惧,还不如过好日后的生活。”
葵不由低下头去,湿了眼圈,过了许久,才道:“日后的生活,如何能过好?”
“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决定了。”海公然的笑容坦然又温和,“你还年轻,现在还有时间,慢慢地思考就好。”
其实,海公然很想直接把葵救出去,可葵的身份是当年罪臣之女,他并没有权力救她,况且,如果是在这条街活下去的话,未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几个月后,葵满十五周岁之前,她对海公然说:“海大人,帮澜儿改个名字吧。”
海公然闻言,沉吟良久,才略带着些怀恋的神情,道:“那就,叫葵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