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石镜密室凌波步,求药同遇木婉清(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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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沧海!
    我们走了进去,看着面前这座白玉的雕像,雕像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绸衫,不知怎的竟微微浮动,云鬓上松松挽着一髻,鬓边插着一只玉钏,上面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白色的肌肤里透着红色,眼睛用黑宝石雕琢,仿佛闪着水汪的眼波,这雕像竟不似雕像,而比那蜡像还要真实几分!我想起金庸对这座雕像的描述,说这个雕像的女子眼光似乎始终围着你转,于是左转右转,果然见她的眼光随着我转动。段誉也学我转来转去,大叫一声:“奇了!”
    金庸说,这眼光中神色难以捉摸,似喜似忧,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如不是今日亲见,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可是我终于看到了,看到了以后,只觉全天下的女人都失去了光彩。
    好一个天下无双的李沧海!好一个情深意重的无涯子!
    “神仙姊姊,小生段誉今日得睹芳容,死而无憾。姊姊在此离世独居,不也太寂寞了么?”段誉在一旁深深一揖,眼光竟再也离不开这座雕像,自言自语道:“不知神仙姊姊如何称呼?”说完又左找右找,东侧的石壁上题着很多字,最后一句是“逍遥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段誉看了一会儿,总是呆呆出神,再不然就是喃喃自语,突然说道:“神仙姊姊,你若能活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说着双膝跪倒,拜了下去。
    这情种!我笑了笑便鼓励他道:“大哥,你看面前还有一个磕头的蒲团,你既然说自己冒犯了神仙姐姐,不如磕头赔罪?”
    “此言甚是!”段誉这呆子竟然还说甚是,不过他若不呆,怎么能找到北冥神功呢?只见段誉刚磕了一个头便叫道:“贤弟,神仙姐姐足上有字!”
    “什么字?”我无所谓地问,反正什么字我自然知道。
    “右足鞋上绣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驱策’八字,左足鞋上绣的是‘遵行我命,百死无悔’八个字。”
    “看来神仙姐姐料到以后会有人来到这里,给来人留下话了。”我忍住笑,对段誉道:“大哥磕不磕?”
    “我们私自闯进神仙姐姐的居所,磕首千遍,原是天经地义之事,若能供其驱策,更是求之不得,至于遵行这位美人的命令,不论赴汤蹈火,自然百死无悔,绝无丝毫犹豫。”段誉已经完全着了李沧海的魔,我点头道:“大哥说的有理,可惜就一个蒲团,等大哥磕完我再磕好了。”
    “如此甚好。”段誉喜滋滋地开始磕头,没见过磕头还磕地这么开心的,真是傻瓜!等你找到神功,咱们对半分,我磕头的事情到时恐怕早忘到天边去了。我见他一边磕一边数,到五六百下的时候显然有点支持不住了,忍不住道:“大哥,不如余下的我来替你吧,咱们兄弟二人一条心,总共磕一千个就是了。”
    “不行,定要磕到一千个,否则岂非对神仙姐姐的大不敬!”段誉执拗着继续磕头,我在心底叹气:一个大好青年,从此泥足深陷……哎,都说段誉其实对王语嫣也算痴情,依我看他与无涯子一般,都是爱上了李沧海,只为李沧海一尊雕像动了心,王语嫣不过长了相似的一张脸罢了。
    等他磕够一千个头,好像是要站起来,却突然仰面倒在了地上,看来是头晕眼花了。我忍住笑上前扶他,他却道:“没事没事,我磕到八百下的时候看那蒲团下面好像有东西,你取来看看是什么。”
    “八百下?!”我简直想揍他,八百下的时候就看见了,何苦再磕那两百下!转念一想本来他磕头的目的就与我所期待的不同,他非要磕够一千个才觉得对得起神仙姐姐。于是伸手进那小蒲团里面去掏,是个绸包。
    秘籍秘籍秘籍秘籍……我的心跳都加快了,段誉见我手里的东西笑道:“原来神仙姊姊早有安排,我若非磕足一千个头,小蒲团不会破裂,她赐的宝贝就不会出现了。”
    绸包上写着几行细字,段誉读道:“汝既磕首千遍,自当供我驱策,终身无悔。此卷为我逍遥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时,务须用心修习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将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琅嬛福地遍阅诸般曲籍,天下各门派武功家数尽集于斯,亦即尽为汝用。勉之勉之。学成下山,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有一遗漏,余于天上地下耿耿长恨也。”
    段誉读完一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然不会明白,我明白了又不会对你说,所以咱们就别管这是什么意思了,先看秘籍再说。我立刻就要打开绸包,段誉叫道:“贤弟不可!我不要学武功,杀尽逍遥派弟子的事,更是决计不做。你若看了这里面的东西,学了里面的武功,岂不是也要出去杀人了?”我看他神色犹豫,便诱导他说:“可这是神仙姐姐的命令……这……这如何是好?”段誉的脸上犹豫之色更甚,喃喃道:“神仙姊姊的命令焉可不遵?我向她磕足一千个头,便是答允供她驱策,奉行她的命令。可是她教我学武杀人,这便如何是好?”
    “大哥,不如先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学不学另论,怎么样?再说神仙姐姐叫你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对不对?”
    段誉想了想,点点头道:“她叫我们学她的逍遥派武功,却又吩咐我们去杀尽逍遥派弟子,这就真正奇了。嗯,想来她逍遥派的师兄弟、师姊妹们害苦了她,因此她要报仇。她直到临终,此仇始终未报,于是想收个弟子来完成遗志。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这般伤心,自是大大的坏人恶人,尽数杀了也是该的。孔夫子说:‘以直报怨’,就是这个道理。爹爹也说,遇上坏人恶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倘若不会武功,惟有任其宰割。这话其实也是不错的。”
    “对对对,不错不错。”我赶紧把他另外的话补全:“何况神仙姐姐早已仙逝,她的仇人说不定早就老死了,不一定要咱们动手杀人。”
    段誉坐直身子抚掌道:“贤弟言之有理!如此我们便快看看里面的东西吧。”
    我赶紧打开了绸包,里面果然是帛卷,锦帛展开来,第一行就写着“北冥神功”四个大字,后面写的是本派的武功特色,再往下看就是李秋水画的“自画像”了,不过这自画像也是裸女图,段誉一见“啊”地叫了一声,慌忙对我道:“快些合上!”然后紧紧闭起眼睛。
    画风倒算是细腻,但中国传统的水墨毛笔画始终不如西方油画素描来的逼真,这种图画对我来说比清水还清水,不过对段誉来说快要比上春宫图了。看段誉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强忍笑意,对他道:“大哥,你看,这里写着什么?”
    段誉始终好奇,还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说道:“以下诸图,务须用心修习。”
    我对宋朝的字认得还不是很多,有一部分需要靠猜测,所以才叫他自己看。心想这游戏不地道,既然是游戏,就应该方便玩家才是,总么不弄成简体字呢?想完我说道:“既然神仙姐姐这样吩咐了,我们应当照办才是。”
    段誉想来也有礼,于是点点头,与我同看起那幅图,看的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会儿展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突然抬起手打了自己两巴掌,我本来看那上面的字就吃力,最后终于在卷末看到繁杂而漂亮的四个大字,仔细一研究,肯定是凌波微步四个字。只是画上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百个,自一个足印至另一个足印均有绿线贯串,线上绘有箭头,十分繁复。最后写着一行字道:“猝遇强敌,以此保身,更积内力,再取敌命。”
    “大哥,这上面的东西我都看不懂。”我实话实说,段誉看向我,想必以为是我读书少的原因,安慰我说:“没得要紧,我大体懂的,再教你就是。”
    于是我暗自高兴,刚想把秘籍揣起来,就听见段誉道:“贤弟,能不能……能不能把卷轴交予我保存?我……我……”“你思慕神仙姐姐,所以想留着她的东西是不是?”我说完见他双耳都红了,于是将秘籍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还待对着雕像发呆,我径直向着左侧的月亮门走了过去,他一看我走了,才回过神跟上,那门后也是一个房间,里面有石床,还有婴儿的摇篮,壁上挂着七弦琴,石几上是未下完的珍珑棋局。
    段誉一个人在一旁看着屋内的东西发呆,一会儿看着摇篮发呆,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一会儿锁眉,一会儿突然又笑了。看来他真是为李沧海疯了。最后他看着珍珑棋局不动,我便不管他,反正他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棋局,我更不会下棋,看也白看。于是自行走到“琅嬛福地”里面果然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可是架上却空洞洞地连一本书册也没有。王夫人那厮真狠,就不知道留个一两本!我忿忿地想,段誉跟进来看了看,松了口气,然后对我道:“我们还是出去吧。”
    又来到雕像面前,段誉看起来没完,我赶紧道:“大哥,你看那里有条石级,说不定能出去!”
    段誉看了看石级,又看了看雕像,叹气道:“神仙姊姊,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暂且别过,救出钟家姑娘之后,再来和姊姊相聚。”说完咬咬牙拿起烛台便随我一起登上了石级,一步三回头,看得我都要发飙了。
    我突然就紧紧握住他的手,段誉一惊,手里的烛台一晃,差点掉下去。
    我“深情”而郑重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对他说:“大哥,我发誓,你将来定能再与神仙姐姐相聚!”不过不是她本人,而是是极像外祖母的王语嫣罢了。
    他见我说的实在真诚,忍不住回握住我的手道:“贤弟,多谢!”
    真是情种,喜新厌旧,见了神仙姐姐忘了钟灵,见了木婉清忘了神仙姐姐,见了王语嫣忘了木婉清,反正最后能娶王语嫣,所谓与神仙姐姐重聚也没说错。我笑了笑,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听见水声隆隆,我们相视脸上皆有了喜色,走到石级的尽头是一个小山洞,从山洞出去,竟然看见了一条大江!段誉喜道:“这是澜沧江!”
    我们看了看地势,虽然河水淹不到洞口,可要上岸也不容易,于是两个人当下手脚并用艰辛地爬了上去,结果上面没有路,好不容易看到一座桥,可那桥竟然是铁索木板桥!摇摇晃晃比云霄飞车还惊悚!一个浪头过来,竟然还能没过桥去!
    当初看这一段的时候只是关注段誉获得秘籍了,把他如何坠崖,如何找到密室,如何从密室里出来,出来又遇到怎样的难关一眼带过,心里还觉得段誉这小子运气未免太好,如今自己跟着来了一遍,才知道有付出才有回报啊!
    段誉我们两个心惊胆战地好不容易走过了木板桥,我的腿肚子都打颤了,在桥边休息了一阵,我跟在段誉身后向万劫谷走去。
    天可怜见,我全身又痛又累,可接下来的事情多得很,我要怎么应付啊?
    我们按照钟灵的指示,在九株大松树的第四株后面,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我们对视一眼,段誉道:“这‘万劫谷’的所在当真隐蔽,若不是钟姑娘告知,又有谁能知道谷口竟会是在一株大松树中。”
    我们钻进树洞,段誉摸到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我走在后面,下去后拖着木板放回原处,然后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段誉又道:“在这里建造石级本是容易不过,可是这些石级,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远为不如。”我嘴里应是,心想,虽是实话,但你眼里还有什么比得上无量山洞?走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却作殷红之色。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
    段誉道:“这谷主干么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天下姓段之人成千成万,也不能个个都杀。钟姑娘叫我别说姓段,原来如此。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她当时不明言‘段’字,定是怕我生气。敲就敲好了,打什么紧?”说完就从树上取下小铁锤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铁锤击落,发出锋的一下金属响声,段誉一惊,随即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
    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段誉道:“我等受钟姑娘之托,前来拜见谷主。”那少女“咦”的一声,似乎颇感惊讶,道:“你……你是外人么?我家小姐呢?”段誉见不到她身子,说道:“钟姑娘遭遇凶险,我等特地赶来报讯。”那女子惊问:“什么凶险?”段誉道:“钟姑娘为人所擒,只怕有性命危险。”那少女道:“啊哟!你……你……你等一会,待我去禀报夫人。”段誉道:“如此甚好。”
    不一会儿一个十六七的丫鬟出来对我们道:“夫人有请。”
    我们跟着丫鬟弯弯转转,来到一间瓦房前,丫鬟将我们请进屋内,奉上茶,道:“公子请用茶,夫人便即前来相见。”
    刚喝了两口茶,突然就听见环佩叮咚作响,从内堂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容貌清秀,与钟灵相似,身着一间淡绿色长衫,我赶紧站起身,这就是俏药叉甘宝宝了。段誉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晚生段誉,拜见伯母。”说完自己“哎呦”一声变了脸色,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段誉和甘宝宝都看向我,甘宝宝问道:“不知这位是……”
    “晚生可不姓段,晚生姓莫,单名一个然字。”我也行礼,甘宝宝点点头,敛衽回礼道:“二位公子万福。”说完目光落到段誉的身上,犹豫开口:“你……你姓段。”段誉看了我一眼,神色中大有后悔之意,说道:“晚生姓段。”
    “公子仙乡何处?令尊名讳如何称呼?”甘宝宝立刻问道,段誉还没来得及编,我就抢先道:“钟夫人,我们今天来是有要事,片刻也不能耽误了。”段誉立刻点头道:“不错,晚生途中遇险,以致衣衫破烂,好生失礼。令爱身遭危难,晚生特来报讯。只以事在紧急,不及更换衣冠,尚请恕罪。”
    钟夫人本来神色恍惚,一听之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忙问:“小女怎么了?”
    段誉便将我们在无量山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也提到了我们跌落山谷,但是隐去了无量山洞和神仙姐姐。说完后甘宝宝脸上挂着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子一出去就闯祸。”段誉赶紧说道:“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须怪不得钟姑娘。”
    钟夫人怔怔的瞧着他,低低的道:“是啊,这原也难怪,当年……当年我也是这样……”段誉道:“怎么?”钟夫人一怔,一朵红云飞上双颊,她虽人至中年,娇羞之态却不减妙龄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了这句话,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忙岔口道:“我……我想这件事……有点……有点棘手。”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说道:“好端端地,进喜儿又怎会让人家杀了?”
    钟夫人吃了一惊,低声道:“外子来了,他……他最是多疑,两位公子暂且躲一躲。”段誉道:“晚生终须拜见前辈,不如……”钟夫人左手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臂,右手拉着我的手臂,将我们拖入东边厢房,低声道:“你们躲在这里,千万不可出半点声音。外子性如烈火,稍有疏虞,你们性命难保,我也救你们不得。”
    我赶紧点点头,甘宝宝露出温柔地一笑,这一笑之下段誉也点头,她便出去了。我赶紧趴在缝隙中向外看去,果然见一个黑衣的汉子进来叫甘宝宝夫人,可惜背对着我们,看不见钟万仇那张丑得出神入化的脸。外面一阵说话,说的正是钟万仇请来四大恶人,而四大恶人中的岳老三是如何可恶凶残,蛮横不讲理。而我也终于在这期间看到了钟万仇传说中的马脸!还有那个距离太远的眼睛和鼻子!我强忍住不笑出声,知道这时笑出来不妥,可是咱们的段公子终于没忍住,看到钟万仇哄甘宝宝而打自己的脸,立刻就破功了。他一笑立刻就知道不好,惭愧地看了我一眼,这时钟万仇已经踢开房门,将我二人拎着领子拎了出去。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躲在我夫人房间里干什么?”转而面对着钟夫人道:“阿宝,你……你……又……又…”
    “什么又不又的?又什么了?快放下二位公子,他们是来给咱们报讯的!”“报什么讯?”钟万仇转头看了看我和段誉,只对着段誉道:“臭小子,我瞧你油头粉脸,决不是好东西,你干么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夫人房里?快说,快说!只要有半句虚言,我打得你脑袋瓜子稀巴烂。”说完砰的一拳击落,喀喇喇一声响,一张梨木桌子登时塌了半边。
    段誉怒道:“我姓段,你要杀就快快动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乱语什么?”
    钟万仇提起右掌,怒喝:“你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的!”说着竟然有了哭腔,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说道:“钟谷主,他姓段,我却姓莫,我们两个从未见过钟夫人,今日是来给你们报信的,钟夫人知道你总是乱吃醋,怕你伤了我们才让我二人留在房里,你未免多心了。”
    “当真?你们从来没见过……没见过阿宝的面?”
    段誉回道:“我们进谷不到半个时辰。”
    钟万仇喃喃自语道:“对,对,阿宝已有十年没出谷去了,十年之前,你还只八九岁年纪,自然不能……不能……不能……”转而看向甘宝宝,甘宝宝叫道:“还不放下两位公子!”他赶紧听话地放下我们两个。段誉看着我低声道:“愚兄又是因笑连累了贤弟。”
    “算了,不笑也就不是你段誉了。”我无奈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已经难得,兄长是泰山崩于前而笑无碍,算得上人上之人了。”
    钟万仇听我们说完,喃喃道:“泰山崩于前而笑无碍……段誉?段誉?你……你爹爹是谁?”
    “我名叫段誉,字和誉,大理人氏。我爹爹的名讳上正下淳。”
    钟万仇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甘宝宝一声尖叫,声音都颤了:“你爹爹是……是段……段正淳?”
    “正是。”
    钟万仇才纳过闷来,大叫:“段正淳!”这三字当真叫得惊天动地,霎时间满脸通红,全身发抖,叫道:“你……你是段正淳这狗贼的儿子?”
    段誉怒道:“你胆敢辱骂我爹爹?”“我为什么不敢?段正淳,你这狗贼,混帐王八蛋!”钟万仇好像恨不得把全天下骂人的话都搬出来。
    段誉听了沉思片刻凛然道:“钟谷主,想来你在谷外漆上“姓段者入谷杀无赦”九个大字,必是恨极了我爹爹,才迁怒于所有姓段之人,你既跟我爹爹有仇,就该光明正大的了断此事。你有种就去当面骂我爹爹,背后骂人,又算甚么英雄好汉?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你要找他,容易得紧,干么只在自己门口竖块牌子,说什么‘姓段者入谷杀无赦’?”
    这几句话正说到钟万仇的痛脚,钟万仇哀嚎一声:“我不是怕斗不过你爹爹,我……我是怕……怕你爹爹知道……知道阿宝住在这里……”说完掩面哭道:“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然后哭着奔了出去。
    这一变故段誉可是看愣了,不由得向我看来,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平静了,竟然只是笑,没有惊讶,反而让段誉更不解了,问道:“贤弟,你明白其中是何故了吗?”
    我笑道:“我倒是看明白了,不过就不知道钟夫人自己心里明不明白?”
    甘宝宝听我这样说,见我看着她,脸上立刻红云万里,但还是凝视着段誉,问道:“段公子,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一切都顺遂罢?”
    我知道后面她要问一大堆的东西,于是拦住段誉,自己开口道:“钟夫人,我大哥的父亲身体强健犹如年轻人,而且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显老,他不但没有落下武功,而且……哎呀,总之很好,很好,好的不得了!咱们还是快去就钟姑娘吧!”钟夫人听后略微发愣,一下子就知道我看透了她的心事,脸色绯红,眼含泪水,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家里有贵客,外子实在脱不开身,我与二位前去救我女儿。二位稍等,我留个字条便来。”说完转身回屋写字条去了。段誉惊异地看着我,问道:“贤弟怎么知道我爹爹的近况?”
    “大哥信不信我?”“自然是信的。”“信我就等咱们出谷再说。现在救钟姑娘才是要紧。”段誉点点头,甘宝宝很快便出来了,段誉问道:“伯母会解闪电貂的毒么?”甘宝宝摇头说不会,段誉说道:“伯母既不会治疗貂毒,只怕神农帮不肯便放了令爱。”
    “谁要他们放人?神农帮胆敢扣留我女儿,要胁于我,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不会救人,难道杀人也不会么?”
    段誉一惊,与我对视一眼,突听身后一声大叫:“阿宝,你……你到哪儿去?”回头一看,果然是钟万仇追来了。钟夫人伸手一边架住我们一个,喝道:“快走!”我只觉身子一轻,疾窜而前,不由自主了。
    甘宝宝始终没有钟万仇武功高,何况还提着我们两个人?虽然顷刻间奔出数十丈,但钟万仇终究追了上来,他追上来也不管我,径自去抓段誉的后心,定是要置段誉于死地!我一惊之下用力一撞甘宝宝,提气疾奔之时本就不得稳当,我这一撞硬是把我们三个都撞了个倒地,钟万仇未料如此,身形一顿,甘宝宝已经站起身,大喊道:“你们两个快跑!”说完拔出剑一剑刺进钟万仇的身体里。
    钟万仇颤声道:“阿宝,你……终于要离我而去了?”甘宝宝本没想到他会不躲,慌了手脚,叫道:“我又不想伤你,你为甚么不避?”钟万仇苦笑道:“你……你……要离我而去,我……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连连咳嗽。甘宝宝道:“谁说我离你而去?我出去几天就回来的。我是去救咱们女儿。我在字条上不写得明明白白的吗?”钟谷主道:“我没见到甚么字条。”甘宝宝道:“唉,你就是这么粗心。”三言两语,将钟灵被神农帮擒住的事说了。
    段誉看了我一眼,说道:“这……这真是一塌糊涂!”说完撕下衣襟,手忙脚乱的来给钟万仇裹伤。钟万仇忽地飞出左腿,将他踢了个筋斗,喝道:“小杂种,我不要见你。”对钟夫人道:“你骗我,我不信。明明是他……是他来叫你去。这小杂种是他儿子……他还出言羞辱于我……”说着大咳起来,这一咳,伤口中的血流得更加厉害了,向段誉道:“上来啊,我虽身上受伤,却也不怕你的一阳指!上来动手啊。”
    段誉这一交摔跌,左颊撞上了一块尖石,狼狈万状的爬起身来,半边脸上都是鲜血,说道:“我不会使一阳指。就算会使,也不会跟你动手。”我一看他受了伤,忙扯过他手里的衣襟,先给他包头,说道:“你放心,钟谷主现在心里欢喜地很,不会有事的。”钟万仇又咳了几声,怒道:“我有什么欢喜的?这小杂种没有实话,你叫你老子来!我要杀了他!”他这一发怒,咳得更加狠了。甘宝宝拿出杀手锏道:“你这瞎疑心的老毛病终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干净。”说着拾起地下长剑,便往颈中刎去。钟万仇一把抢过,脸上登现喜色,颤声道:“阿宝,你真的不是随这小杂种而去?”
    甘宝宝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甚么老杂种、小杂种的!我随段公子去,是要杀尽神农帮,救回咱们的宝贝女儿。”钟万仇听妻子说并非弃他而去,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不是。不过……不过,我既追来,你又干么不停下来好好跟我说个明白?”钟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想你再见到段公子。”钟万仇突然又起疑心,问道:“这小……这段公子,不是你的儿子罢?”
    甘宝宝又羞又怒,呸的一声,说道:“你胡说八道甚么?一会儿疑心他是我情郎,一会儿又疑心他是我儿子。老实跟你说,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说着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钟万仇一怔,随即明白妻子是说笑,当即捧腹狂笑。这一大笑,伤口中鲜血更似泉涌?
    甘宝宝流泪道:“怎……怎么是好?”钟万仇高兴地伸手揽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也不枉了。”甘宝宝晕生双颊,轻轻推开了他,道:“两位公子在这儿,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笑几声,咳几下。
    甘宝宝看了丈夫几眼,说道:“我不去救灵儿啦,她自己闯的祸,让她听天由命罢。”扶起了钟万仇,向我们道:“二位公子,你们去跟司空玄说:我丈夫是当年纵横江湖的‘马王神’钟万仇。我是甘宝宝,有个外号可不大好听,叫作‘俏药叉’。他倘若胆敢动我们女儿一根毫毛,叫他别忘了我们夫妻俩辣手无情。”她说一句,钟万仇便说一声:“对,不错!”
    段誉犹豫着,我知道他怕这样救不了钟灵,于是自己对甘宝宝道:“是,知道了。”段誉想了想便道:“我们两人马上出发。”说完发足便行,钟夫人又叫道:“段公子,我还有一句话说。”轻轻放开钟万仇的身子,纵到段誉身前,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段誉手中,低声道:“你将这东西赶去交给你爹爹,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
    段誉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钟姑娘,只不过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来不及。”钟夫人道:“我去借匹好马给你,请你们二位在此稍候。别忘了跟你爹爹说:‘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这十个字。”不等段誉回答,转身奔到丈夫身畔,扶起了他,径自去了。
    段誉摊开手,手里是只镶嵌精致的黄金钿盒,揭开盖子见盒中有块纸片,色变淡黄,时日已久,纸上隐隐还溅着几滴血迹,上写“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时女”十一字,段誉惊讶对我道:“这纸上的字笔致柔弱,似是出于女子之手,可这是谁的生辰八字?”
    我笑道:“钟夫人要你交给你爹爹,你说呢?”
    段誉听了我的话沉吟道:“庚申年,庚申年……那是十六年之前……难道是钟姑娘的年庚八字?钟夫人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妇?”
    我“噗嗤”笑了,这段誉自大的本事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他不过看到钟灵的生辰八字就认为钟夫人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与段正淳那日在少林见叶二娘,连是否曾经相识都不记得,就要给人家名分一事一般有趣。
    这时候突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叫道:“二位公子!”我们回过头,看见先前在屋内看到的那个和钟万仇说话的家仆,他对我们行礼道:“小人来福儿,奉夫人之命陪段公子去借马。”
    段誉道:“甚好。有劳管家了。”我却叫道:“等等,你家夫人叫你去借几匹马?”
    “夫人吩咐借的马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只得这一匹,夫人说由段公子骑此马先行到大理城去,莫公子可以先住在谷中。夫人还叫小人告诉莫公子不用担心,段公子定能将解药取回。”
    “不行!你去告诉夫人,我不需要千里良驹,只要在谷内给我找一匹好马就行,我……我先行到神农帮处,怎好让钟姑娘一个人留在那里!”我胡诌道,来福儿果然听话地回去,不一会儿再出来时,已经牵着一匹马出来。
    我赶紧牵过马,看了看果然是健壮的好马,段誉已经对我道:“如此贤弟可先行一步,我尽快到大理城找帮手来。”
    “我还是先同大哥一起去借马,钟夫人既说是借马,想来马的主人定是位不同凡响之人,我担心大哥万一借不到……”
    “莫公子尽可放心,那马的主人与我姑娘是朋友,多少会卖我家姑娘几分薄面。”来福儿给我来了这么一句,我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惊也不敢说话了,段誉哈哈一笑道:“贤弟担心为兄,为兄的自然高兴了。那就先一道去借马吧。”
    “对对对,我们走。”我赶紧拉着我的“宝马”,同段誉并肩跟着来福儿走,段誉突然道:“不知贤弟刚才怎么说出了我爹爹的近况?”“大哥,你没看出来么?”“看出来什么?”“算了,天机不可泄露,你很快就知道了。”我笑道,“至于讲令尊的那一段,你仔细想想,哪一句是说我认识令尊?”
    段誉仔细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的确,‘身体强健犹如年轻人,而且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显老’不过都是些好话,而‘没有落下武功’自然是从我在无量山上告诉钟姑娘你们两个的话里听出来的。贤弟当真是聪明得紧!”
    “哪里哪里……”我嘴上应付着,心想你才是好记性呢,竟然一个字都不差!想着拍了拍健壮的“宝马”,段誉有些奇怪地问我:“贤弟为何有马又不骑?”“那个……兄长没有马,我也不好骑马……”“不如我们都上马,我也有些累了。”“不行!”我大叫一声,段誉更奇了,问道:“为什么不行?”
    “嗯……我怕它累着。”我含混带过,段誉却愣了愣后爽朗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是怕它累着嘛!累着它,以后被人追杀的时候跑不动,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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