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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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几日,燕王居然来看我。彼时我已三日未进食了,手冷脚冷,全身无力,躺在床上看也不想看他。
    他命身边的侍卫都退出去,自己则坐到了我的床边。
    我对他心灰意冷,不想对他说什么,也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正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他居然将我强行拉过去靠着他的肩膀。
    于是只好慢慢睁开眼睛,假装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连忙又垂下头去。
    “王上。”我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竟端着一碗白粥。
    他将手绕过我的脖颈,怜惜地抚摩我的脸:“仪儿,你瘦了。”
    惺惺作态的事他做得太多,我早已无力分辨真假,或许,他与我一样,全部都只是虚情假意。
    那又如何,只要他一日不厌倦,我都有心情一日装下去。“王上,我已是不洁之身,再无法伺候王上。”
    摸着我脸的手一顿,语言也格外温柔:“仪儿,委屈你了。”
    “为王上办事,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我这具残破的身躯,再无脸苟活于世。望王上能赐我一死,也好谢罪。”
    我煽情的流下滚滚热泪,惹得燕王爱惜不已,他慌乱的擦着我眼泪,一边安抚:
    “仪儿何罪之有,是朕对不起你。”
    你若真觉得对我不起,就应当让我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推托之词谁不会说。
    我只顾着小声哭泣,对他的各种安慰言语没有任何反应。根本是言不由衷,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你好几日没吃东西了,这怎么行,仪儿,你越来越瘦,朕真怕有一日你给风刮走了。”他舀了一勺粥凑到我嘴边,劝我。“多少吃一点吧。”
    燕王如此好言好语,我担心再矫情可能会激怒他,想了想便张嘴含住白粥慢慢的咽。
    白粥浓但无味,因了几天没进食,我才吞了几口,就觉得喉咙里一阵翻滚,特别恶心,似要吐出来。燕王也不嫌弃,放下碗,过来拍我的胸口:“好些没有?”
    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吐,就是稍微反胃,等我稳定好后,虚弱的朝他笑了笑。
    一碗粥终于见底,燕王与我都如释重负,他拿丝绢帕帮我擦嘴,所有的事都做得十分周全。我甚至疑惑,眼前的燕王,对我百般照顾,当真是那个随随便便就将我推向他人怀抱的燕王吗。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的。
    “朕命人在别处替你收拾了一间屋子,你明日可以下床之后,就搬过去吧。”他说。
    我躺回床上,不解的看他,这实在奇怪,我完全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见我疑惑,燕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特地解释给我听:“前院的梅花快开了,钧儿想来看看,朕就干脆叫他搬过来住好了。”
    “那些梅树是我听说王上喜梅,才亲自栽下的。”我委委屈屈,才忍住的泪水,顷刻间,似又要哭出来。
    这一次,燕王对我不以为然,一心只有他的钧儿:“既然钧儿也喜欢,你就送给他又何妨。”
    是啊,连我这个人都是燕王的,不过几棵梅树又算得了什么。我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眼睁睁看着燕王推门出去。
    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无论怎么反抗不愿都不会得到回应,也只好默默接受了。
    值得庆幸的是,冯钧喜欢的只是我这宅院,若是有一天他喜欢上了我的性命,到那时,我不知该不该毫无反抗的交给他。
    第二日,我依旧头晕目眩,但这并不能阻止燕王派人来督促我搬离此宅院。人心难料,五年之间,我早已猜想各种情景,再残酷无情,只要还活着,便算不上什么。
    小径曲折,此处是一片竹园,颓墙枯草,实在偏僻。侍童双手拖着我的衣物前方引路,身后则两位侍卫与我形影不离。
    此情此景,我忽而想起五年前,梁宫失守,宫人四窜,烛台屏风撞倒了一堆,接着就是四面火光,触目皆是红色。光亮中,似有一张坚毅的脸,他轮廓分明,他目光炯炯,他说:
    “我会救你出来。”
    我信以为真。
    我知我不配那天真无邪的过往,但再不愿承认,那些个痴傻之事,我的的确确是做过的。
    最后我被带到一排旧屋子前面,院子中间个有口废井,我站的位置正好将身影映了进去。面目苍白,身姿无力。
    “慕容公子,里头都收拾好了。”侍童提醒我。
    我懒得应声,斜斜看他一眼,姿色自然不及我万分之一,但是玲珑娇小,含羞带涩,实在叫我厌恶至极。这番姿态,也不知是否燕王故意叫他为之。
    他大意是要告诉我,我这样的人,宫中处处都是,不必非得是我。
    实在可恶。我轻轻一笑,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看我,温声细语:“你叫什么名字?”
    他窘迫又不敢挣扎,样子十分滑稽,我忍不住笑出声。转念又觉得无趣,我竟然沦落到如斯地步,于是收起笑容松了手。
    “绿池。”他说。
    我刚抬了脚要进屋,闻言,回过头看他。
    他默默垂头站在原地,小声说着:“奴名绿池。”
    我又多看了他两眼,这番委委屈屈的样子,总让我想起自己在燕王身边时的光景。不知燕王是否如我此刻般心思:不屑、好笑、又觉得可悲。我一向都是身无长物,但问人姓名又不做何表示,这样并不合情理。便将头上束发的黑木簪取了下来,递与他手:“给你的。”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青丝随风而动,杂乱得叫我烦不甚烦,连忙进屋。
    这间新屋,除了破旧偏僻些,我无甚不满,只是,想到燕王此番用意,应该是彻底抛弃了我,由着我我自生自灭。我反复思虑他的举止言行,再又深刻反省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以绝食博取同情,言语间煽情至极流泪满面。居然这样都不能叫燕王动恻隐之心,反而让自己落得这般清冷田地。
    只是,此刻我心如止水,倒也无所谓了。
    至从同夏将军一别后,我对燕王就不再如从前上心,似乎对出宫终于无望,便觉得如此活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
    当日夏将军信誓旦旦说会来救我,我一直抱有期望,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以为一日他不曾亲口说我与我听,这个承诺便是一日有效的。但那晚与他同房而眠,他却决口不提此事,这实在如万柄利剑戳破我的心一般,叫我深深的信仰,半点幻象也不存。
    我想,我果真痴傻,竟然到此刻才彻底明白。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将我当成一回事。
    我太自以为是。
    之后,我便迫使自己修身养性,日日不是在屋中看书,就是在竹园里散步。不再傅粉,不再点唇,即使是布衣都能照穿无误。每日送来的饭菜,滋味如何,也毫不计较。
    名叫绿池的侍童常常来看我,顺便替我带些书本,他脚步极轻,常常我尚未反应,便放下东西推门出去了。
    这夜,我见月色甚好,便寻了个屋檐底下,认真的仰望。
    我有多久没有赏月了。记得幼时,深信月中有神明,便夜夜对其叩拜,希望满足心愿。那时人小心更小,所许愿望无非是明日能吃到什么,得到什么物件,到后来是能见到夏将军。都是些小事,所以常常能够如愿,然后欣喜上许久。
    “夜有风霜,慕容公子要保重身体。”有人替我披上披风,我想定是绿池。
    转过头去看,果然是他,低着头,十分安静。
    我对他笑了笑,良久,忍不住问他:“近来,燕王可好。”
    “王上一切安好。”他提到燕王时模样更加恭敬了。
    觉得是自讨没趣,却还是开了口:“冯钧,近况如何?”
    绿池难得地小心抬头看了我一眼,连忙又低头回答我:“冯郎中日夜都呆在王上身边。”
    意料之中。不知为何,明明之前不觉得半点冷意,绿池来了后,我就觉得彻骨的冰寒,如同身在寒冬腊月般。细细听,那“呼呼”而过的风声,好似猛兽的长啸,由远至近,很是骇人。我急忙拉紧披风,匆匆回房了。
    这样寡淡的日子过了约莫半月,终于在今日变得热闹起来。
    燕王带着侍卫闯入我屋内时,我正拿着本《虬髯客传》在看,其实,我也只看得进这类闲书。
    当时门猛地被人撞开,众多人涌进来挡在门口两侧,燕王站在中央,一脸凶神恶煞。我吓得一惊,手中的书也不知何时落地的地,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混沌,半刻反应不过来。
    燕王站在那里望着我,目露凶光,大喝:“贱人。”
    我这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思虑间从椅上站起来,与他对视:“王上,你这是干什么?”
    他并未马上言语,只将手中的纸张朝我脸上抛来,那纸却因一阵风,打着转而飘到了我的脚边,我蹲下去捡,竟然是一张地图。
    燕王似乎气到极致,面目同声音一起狰狞:“这是钧儿从你床底下找到的,你这个贱人,你倒想让谁救你出去?”
    此燕宫地图是我绘不错,底下“救我”二字也确是我所写,只是,我并不是将它藏在床底。看来,为了找到这东西,冯钧居然将那宅院挖地三尺。
    “王上,你可信我?”我尽量将声音放柔,如哭如泣。
    “贱人,你还想狡辩?”他说。
    他左一句贱人右一句贱人,说得我怒火中烧,但又不能发作,这样憋屈的日子过得实在够久了。
    当年,刚刚进宫,我满怀信心,以为夏将军无所不能定会来救我于苦海,便乘着得宠之际缠着燕王将整个燕宫逛了个遍,然后绘成图。那时天真无知,总想着夏立昌会派人来接应我,到时我便将此图交给他,也好有所作用。
    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从期望到无望到绝望。
    不过绝望的原因却是想到:区区一副燕宫地图能有何用途,自己如此无用,什么都帮不到夏将军。然而,始终是花了一番心血,不愿毁去,便假意为燕王种梅树,将这张图小心叠好一同和梅树埋进了土里。
    所以,为了区区一方地图,冯郎中真是用心良苦。可以想象,这半个月,他如何兴师动众,差点将房子拆了,才找到这难得的证据。
    燕王见我一直不说话,突然发狠,扑上来紧紧捏住我的脖子,我瞬间呼吸不顺,嘴里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叫人救你,你居然叫人来救你,去死吧,贱人,贱人。。。”
    他的手越握越紧,我也越来越恐惧,难道我竟然要命丧在此时此地。泪不由自主从眼眶滑落,我已经完全看不清燕王的身影,也听不到他不停闭合的嘴里在说什么。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好像自己有了意识,一切都不再受我控制。
    我已经做好命绝的准备。
    燕王却在此刻松了手,我立刻瘫软在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燕王站得笔直,他既不屑,又深恶痛绝,他用脚踢我,似乎在打探看我死了没有,然后他又蹲下来,面容异常残酷:“朕杀了你只会脏了朕的手。”
    我以为他放过了我,可是,他接着说道:“给你一柄剑,你自行了断吧。”
    我惶恐得看向他,他居然在笑,他微笑着站起来,从身后侍卫身上抽了把剑,手握剑柄将剑尖抵在我眼前。他一直在笑,如此得意,如此高高在上。
    剑很锋利,寒气逼人。
    他又将剑尖移到我的手心,一股血液争先涌了出来。
    我痴呆地看他,凄凉啊地唤他:“王上。”
    “还不快动手。”他却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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