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晋城已破，燕军入境，直逼樊城！”
    身着华服的男子淡淡挥了下手，然后闭了闭眼：“众卿以为——寡人该如何？”
    “不战则亡，臣请出战！”一名武将出列，跪了下来。
    “谭将军此言差矣。大王，微臣以为，赠上梁、蚩、陈、盘城、樊城以求和乃是上策。”
    “求和？”男子盯着手中的酒杯，苦笑，“潘大人以为，我们给了燕城池，就能换来一时苟安？这燕王的野心，难道就只在区区五座小城？但若是要战，我们……又能打得过吗。”
    “大王！国难当前，若是不奋勇迎敌，而卑躬屈膝，以国土易和平，只会强燕而弱己，贻害无穷！”
    “此事容后再议。”男子放下酒杯。
    “大王！燕军兵临城下，魏国已经岌岌可危，此事容不得延后！”
    “休要多言，寡人……再考虑一下。”
    立在一旁的文官嘴角勾起一个淡笑，瞥了一眼已经急得满面通红的武将，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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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及铺开地图，然后在晋城的位置放下一枚黑棋，自言自语：“燕静，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大王，天色已晚，还是歇息吧。”
    魏及摇了摇头：“你告诉我，江山和美人，哪个重要？”
    “奴才不敢苟言。”
    “说吧，无罪。”
    “自是……江山。美人天下有千千万，然而江山，却只有一个。”
    “美人，有千千万？曾经……也有人这样对寡人说过。”魏及挑眉，收了地图和棋子，“算了，你下去吧。”
    “是。”
    魏及将地图放回柜子，然后解下了厚重、缀满了各种金银饰物的外衣，将柜子边的一尊金佛轻轻旋了一下，随后，他脚边的床榻立即向左移动了一丈，露出了一个略显狭小的地道。魏及端起宫人放在一旁的饭菜，然后缓缓从地道的楼梯走了下去。地道下是一个宽敞的地室，地室里锁着一个男子。男子十分清瘦，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白白的墙壁，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下来的魏及，一言不发。他的脚部栓着一条极长的锁链，脚腕的地方有很多磨破的痕迹。
    “我今天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醉虾，来尝尝吧。”魏及道。
    男子没有说话。
    魏及瞥到桌上放着的饭菜，皱了皱眉：“你中午又没有吃东西？”
    “放我走吧。”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魏及。
    魏及放下自己刚带来的菜，将那些已经冷了的菜向一旁拨了拨：“吃一点，你最近又瘦了，若是你真的饿出病或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燕静了。”
    “放我走吧……”
    魏及沉默了一下：“事实上我的确在考虑这件事。”
    男子蓦然睁大眼睛，眼里有了希望的光：“你……”
    “燕静带了八十万大军兵临魏国城下，我们已经损失了三座城。魏国兵力不敌燕国，廉进、屈不才都战死了，朝中那些吵着要出战的，都是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但谈和？”魏及淡笑，“燕静从不打没有必要的仗，他已经有了吞下整个魏国的心，谈和，除了向他俯首称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和他谈和？但……若是你，那就不同了。”
    男子抬头：“你的意思是……你肯放了我？”
    “林玉，我魏及不是傻子。”魏及紧紧盯着他，“你是我唯一的筹码，我扔了你，燕静不把我碎尸万段，是不会甘心的。”
    “阿静爱他的子民，他不会让他们送死……”
    “鬼话！”魏及嗤笑，“他已经带人来了！”
    “你放了我，我去劝他，他会听的……”
    “一切，等我去见过他，再谈吧。”魏及端起中午的菜，“吃了吧，若你熬不到见他，可不是我的错。”
    林玉怔忡了一瞬，然后走过去，坐在桌边，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咽下。
    魏及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果然，你只有在想到他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吗。”
    林玉的身体僵住了。
    魏及便不再说话，端着盘子便离开了。
    重新将金佛旋转了一下，地道的入口再度被封上，魏及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令她收了那些冷菜，便和衣躺在了床上。
    ……
    烟花三月，正是个好季节。男子一袭白衣，折柳与一玉牌一并递来：“走好。往后若是有机会再相见，我再尝尝魏国的桃花酒。”
    青年的清丽容颜，从那一刻起，就深深刻在了魏及的脑海里。他此生自问见过无数美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像青年这般拥有这样清澈的笑容。
    他撞掉了那位前来赏花的白衣公子的面具，他却丝毫不恼，反倒请自己喝了壶陈年的浮生酒，最后还折柳相送，与自己结下了桃酒之约。
    之后整整半年，魏及的梦里，都是那个男人的浅笑。魏及沉沦了。
    ***
    七年前。
    “两军交战，尚且不杀来使，魏王这般心焦气燥，恐怕是……不合礼节。”翩翩公子摇着纸扇，一双倾国美目中含着浅笑，“魏王，恐怕也不愿与我燕国交恶，这乱世之中，若能自保都已是万幸，魏王何必为自己无故树一强敌？”
    “燕太子，你这张嘴，真让寡人有撕了它的冲动。”
    燕静笑容未改，一合纸扇，拨开了架在颈上的刀：“魏王也是精通义礼之人，想必魏王刚才的话也是一时气急，是燕静的不是。玉儿，把本宫的贺礼呈上来。”
    “是。”
    魏及的目光紧紧锁着林玉略显单薄的身子，燕静眼中略略显出了些不悦，但那抹情绪消失得很快，几乎瞬间便无影无踪。
    魏及抬手制止了太监去接礼物的动作，示意林玉亲自呈上。
    林玉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燕静，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得恭敬地捧着盒子走上了阶梯。
    魏及伸手去接礼物，手指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了林玉的手背，林玉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魏及满面淡笑，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只是他的幻觉。
    林玉退下。
    “这位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不是家父为谁，师承何处？”魏及饮茶，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林玉。
    事实上若论相貌，魏及没有见过比燕静更美的人，然而他不喜欢燕静那种略带了些妖气的邪肆之美，倒更钟情林玉的清澈干净。
    “玉儿是我燕国丞相林许之的次子，也是燕静的好友。”燕静见林玉局促，便替他答了。
    “这样啊。”魏及挑眉，打开了锦盒，眼中流出一丝惊奇，“这玉璧……”
    “是流云璧。”燕静依旧是笑，“是一块天然美璧，丝毫无瑕，也算是燕静的一片心意，魏王看，此次出兵齐国之事……”
    “单凭一块玉璧，就想请动魏国百万之师，燕太子，你未免……”
    “魏王陛下似乎小看了这玉壁，燕静听闻，这里头，还藏着长生不老的诀窍，魏王难道不想称霸千载，威天下之民？”
    魏及挑眉：“这事单凭太子一言，寡人，可不敢轻信。”
    燕静再度打开折扇：“这种事，燕静怎敢欺瞒？”
    魏及挑了下眉，忽然抬了下手：“都下去。”
    一干侍从都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大殿，林玉也想退下，却被魏及叫住了。
    “要寡人出兵，也不是不可以。”
    燕静脸上的笑容退了，他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从刚才魏及的表现，已经推测出了十分之六七，他看了眼林玉，又看魏及，嘴上还是问：“魏王此话怎讲？”
    “你把这位林公子留下，一切好说。”
    林玉顿时瞪大了眼。
    燕静手中的折扇，被捏成了两半。
    “燕太子莫要激动，寡人并无他意，只是看这公子投缘，想留他，也可解寡人居深宫之愁闷。”
    “此事不可，”燕静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抬起右手，有意地将燕静护在了身后，“玉儿是我燕国丞相之子，此事燕静做不得准。”
    “你不要装蒜。”魏及沉不住气了，从一开始和这家伙文绉绉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撑不住了，“你要是不把他留下，也可以，只是寡人不敢担保自己不会对燕国那几座处在燕荆交界处的小城起心思，毕竟，军队闲着也是闲着，倒也不如让他们拎拎枪，也好歹算对得起寡人的军饷了。”
    “你这是威胁！”林玉通红了脸，“阿静，我们走！”
    燕静紧抿着嘴唇：“玉儿，冷静一点。”
    魏及笑：“林公子，你当真不认识寡人了？半年前，你还与寡人相约，要尝一尝魏国的桃花酒。”
    林玉的身体僵了一下：“你……”
    魏及执起酒壶，亲自取了一只酒杯，满上：“寡人今日，就请你尝一尝，魏国名满天下的桃花酒。”
    林玉却更激动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小人？”
    魏及只得放下酒杯：“林公子，这半年来，寡人对你日思夜想，几乎不能成眠，然而公子却不记得寡人了，寡人……有些不快啊。”
    林玉往燕静身旁靠了靠。
    燕静此时脑海也是一片空白。
    他想过魏及会要美女、黄金、珍珠、奴隶，却偏偏没有想到，魏及会要林玉。燕静虽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更精通行军打仗之术，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哪里想得到魏及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更何况……
    “魏王陛下，”燕静很快冷静下来，“齐军压境，若是亡了燕国，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魏国了罢。燕静希望，魏王多为子民着想，以免生灵涂炭。更何况，若是魏燕联手得以击败齐国，到时的利益不可胜数，魏王何必因小失大？”
    “燕静，我讨厌你的嘴。”魏及抿住唇。
    燕静没有说话，他在等魏及考虑。
    一刻之后，魏及抬高了声音：“宣王稳丞相、屈不才将军觐见！”
    燕静松了口气。
    ***
    屈不才与王稳来时，燕静正坐在一旁的桌子边，面上已经没了笑容。
    屈不才淡淡瞥了燕静一眼，而后与王稳向魏及行过礼，便落座了。
    “燕王觉得景州那块地不错，”魏及开门见山，“但是齐国也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燕王想与寡人一同对付齐国的狼，然后将这骨头上的肉分一半来，特派了太子静前来商讨，对此事，卿以为如何？”
    “这位便是燕太子殿下？”屈不才愣了一下，王稳立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对燕静行了一礼，“久仰久仰。”
    燕静也立即起身，拱手：“二位大人多礼了。”
    “坐下坐下。”魏及抬了一下手，“刚才寡人所言，二位大人如何看待？”
    王稳道：“此事，大王会唤我二人来此，想必已经有所决断了。”
    燕静垂目。
    屈不才又望了眼燕静：“王丞相所言甚是。”
    魏及挑眉：“你们倒是难得的意见一致啊。只是，你们觉得，寡人所想的，究竟是战，还是不战？”
    王稳看了眼燕静的表情，笃定道：“想必是战，只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及淡笑：“说。”
    “燕国实力此时只弱于齐国，若要夺景州，与齐国的冲突不可能小，若是冲突大了，坏结果暂且不谈，就说好的，假使燕魏二国联手灭掉了齐国，燕国实力定会大增，到时候，燕王会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这个盟友，可就说不定了。”
    魏及望了一眼燕静，他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急着辩驳，便问：“丞相的意思是……”
    “老臣希望，燕太子留在魏国，以牵制燕王，或者，得来成果，魏国当占大半。”
    燕静抬眼，嘴唇轻抿。
    这王稳是要他做质子啊。
    魏及展开折扇：“燕太子，你看呢？”
    “魏国山好水好，燕静呆得也算惬意，但此事燕静无法做主，还请问过父王。”
    “一个月后，寡人就要知道结果。”魏及复端起酒杯，饮尽了杯中林玉不愿喝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