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珠晶是在想自己的问题，藤也是等着珠晶的回话。
    藤也只是确定了珠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沉浸在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的兴奋中，并没有更深入的问过珠晶的来历。毕竟，他只有十几岁，能想到的问题总是有限的。
    一路上，珠晶虽时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也随意看着周遭发生的事情，商人们谄媚的面孔，让她想到自己小的时候是如何不愿意随父亲学习经商，大概从那时起自己就隐约感觉到那样是不好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呢？也许是从珠晶冲着跑下山的供麒说：“既然你知道我是王，为什么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来接我？”的时候开始的。
    珠晶只想到过已经在天赦中提到过的为王的责任，反而忽略了作为王者更应该通过自己的双眼去发觉自己该尽的责任。比如为王后，她已经有能力改变或至少引导经商者改变唯利是图的本质，但她在坐上王座后，却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多么厌恶那些谄媚的面孔，眼不见了，心也就不想了。那些人的心思，会影响作为珠晶的喜恶，却不会影响到作为供王的成败。有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殊不知眼望泰山，谁还会在乎一片叶子的模样？为王者，看得见泰山，但不一定知道泰山基石的模样，不一定见过泰山脚下的花草树木，也不一定知道泰山上名叫的鸟儿是喜是悲。
    然而，自己为什么坐在王座上300年，都没有意识到过这些问题？甚至没有人提出过这些问题？一瞬间，珠晶觉得自己在为王的几百年间，仿佛并不曾长大过，曾经不会的还是不会，不懂得还是不懂。回想为王的每天，自己也算是勤勤恳恳，可是，现在为什么觉得没什么能让自己记起的要事呢？
    也许芳国的灭亡算是一件让珠晶记忆深刻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为王的危机。虽然对着曾经的公主祥琼，她可以说出很多关于责任的大道理。可那时，大概没人能看出她内心也是慌乱的吧？
    毕竟，十二国中王登玉座是天命，所谓臣子犯上，那是逆天。十二国的历史上，失道而死的王者不在少数，可那是天命尽了。然而像月溪一样弑君杀麒麟的，能有几人？或许在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前，都不会有人能想象到王，也是可以被人杀死的吧？就算当时缟王想要控制庆国，他也决计不敢动景麒的性命。而且，追杀阳子也是在阳子登位接受天赦之前。如果一个人成为了王，那么他就该是没有敌手的了，因为逆天之罪，不是人们轻易敢触碰的。
    然而，月溪侯却杀了自己的王，自己国家的麒麟。作为邻国的王者珠晶，如何不心惊？虽说峯王被杀死，是由于过于暴政，麒麟也有了失道的迹象。从百姓看来，王已经让他们无法生存了。可是，谁会从王的角度看问题呢？珠晶会，她可以坦然的批评祥琼，说她没有尽到公主的责任，没有阻止自己父亲的暴行，是失职。可是，她却无法如此坦然的指责峯王。
    峯王只是想让国家清正廉洁，才不断的加强刑罚。他也只是想尽到为王的责任而已，只不过方法错了。然而，让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是通过自身就能做到的。因此才需要周围人的劝谏。在芳国这件事中，峯王固然有错，但王的政令固然有对有错，不犯错误的王者是不存在的。因此在珠晶眼中，错的最严重的，是峯麟，是祥琼。因为他们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
    王若是虐待百姓，本该会有麒麟劝诫的。可奈何麒麟永远无法违抗王的命令，尤其是一任王者治世时间长了，麒麟也会懈怠的。他们仁慈的本性并不会变，看到百姓受苦依旧心痛，但是那时，麒麟已经失去了改变王的能力，或是说勇气。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臣服在王的威严之下，把王作为自己的主人，不只是无法反抗，更是不愿意反抗。
    芳国的事，对珠晶触动最大的，依旧是麒麟之死。麒麟抱着为百姓而生的本性，都无法阻止王的话，那么其他那些并不像麒麟一样仁义的大臣们，在王权之下，又怎会拼死觐见呢？因此，在那件事情之后，珠晶下敕令，恭国任何一道法令的实施，都将由王与台甫分别盖印通过才会生效，麒麟有权反对王令并不予通过。同时，为了防止麒麟因为王的威严而违心同意，珠晶规定供麒在办理有关政事时可以离开王的身侧。
    离开王的身侧，麒麟就会变得更加自主，这是麒麟本性所决定的。而王的命令对于麒麟是绝对的，虽然如果在别的制度下，珠晶所下的敕令并不会产生什么效用，但在十二国中，只要珠晶以王的身份命令供麒，让他按照本心来决定是否同意王实施的法令，那么供麒就只能如此行事。十二国中的天命，固然有不少弊端，但至少在此事上而言，还是很方便的。
    珠晶搜寻着自己头脑中为王后的记忆，大概只有芳国的事情自己的印象是最深的吧。而那件事之后，珠晶感觉自己成长了，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当时也正是一山之际，随着自己不多的几个政令，平稳的度过了。
    成长，是知道到懂得，而中间，则需要经历。
    收敛了自己的思绪，珠晶转向藤也。
    “如果给你5年的时间，你会怎么做？”
    “恩？5年吗？”
    藤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珠晶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不过藤也也没有更多的思考，他还兴奋着呢，自然这个“同盟者”问什么就答什么呗。
    “我现在十一岁，自然是做不了什么的。5年以后就16岁了，恩，不小了。本来我就想着，在14岁以前，要走遍恭国的各个州县，认识更多的人，学更多的知识，然后再思考思考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不是对的。然后15，16岁的时候，就可以试试考大学啊，没准可以做个小官什么的。但听枫林哥哥说，如果我想实现自己的目标的话，做官并不是个好途径。我现在不太明白为什么啦，不过也稍稍考虑过他的意见，没准会自己开所私塾，教一教小孩子。枫林哥哥说，现在的恭国，除非王和大官们肯从上往下变革，只做个小官是没用的，还不如从孩子们开始，让他们先支持了我的想法，这样就有可能在他们长大以后，随我一起找到更多的支持者。”
    “枫林哥哥是谁？”
    “哦，对了，既然你也觉得恭国这个样子是不对的，那我带你去见见枫林哥哥吧，他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呢。”
    藤也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他怎么没想到枫林哥哥呢，当初自己迷茫的时候，除了巳己爷爷的指点，就是枫林哥哥给他讲了很多关于国家的事情。
    “他在宿遥吗？”
    “恩，一般都在的，他在城里边开了间画苑，有一次帮锦绣出门买绣样，认识了枫林哥哥。”
    两人又走了一阵子，枫林的画苑离宿遥中心的繁华地带不远，不像闹市那么喧嚣，也不若里家所在的郊区那样寂寥。颇有一番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藤也看上去早就是轻车熟路了，脱离了大路，带着珠晶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就到了画苑的门口。
    “诶，藤也，又来给锦绣选绣样吗？”
    画苑门口的仆人都认识藤也了。锦绣不太愿意绣大街上随处都能看到的俗气的花色，她更喜欢欣赏各种画作，从中找寻灵感，再自行改变一下，以让画作更适合刺绣。这样出来的绣品，自然与众不同，灵动非常。
    “恩，主要是带蔡晶来认识一下枫林哥哥，她是里家新来的。”
    “好好，少爷也愿意跟你聊天，你带来的朋友少爷肯定也是愿意认识的。没想到少爷那不管世事的性子还真能跟你关系这么好。”
    仆人跟藤也也熟识了，也不在乎在他面前说些逾越的话。
    “嘿嘿，枫林哥哥懂得多，我总是找他问这问那的，他不烦我就好了。”
    “你们快进去吧，少爷应该在厅里呢，这个时间，少爷和少夫人应该在一起品茶吧？”
    “好，那我们就进去啦。珠晶，走，带你去认识认识枫林哥哥。”
    说着，藤也抓住珠晶的手，向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