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刀口谋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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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三间房很宽敞,父亲就辟出了一间当作小卖部,在摊煎饼的同时,还卖点针头线脑、烟酒糖茶之类的小商品。母亲病倒之后,没人出去卖煎饼了,父亲还守着小卖部摊一点,能卖多少算多少。煎饼生意很快就不行了,因为摊煎饼技术含量太低,一学就会。父亲摊煎饼赚到了钱,很多人便跟着学起来,卖煎饼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是父亲很快就又找到了生路,他发现,这段时间,小卖部的酒卖得特别快。主要买主是那些当兵的,他们有的是刚从前线下来,有的是即将开往前方去的,对这些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人来说,酒是最好的麻醉品。口袋里有几个钱,都买了酒喝,有钱的买一瓶两瓶;没钱的打二两散酒站在柜台前面就喝掉了。于是,父亲想开个小饭馆,吃喝都有了,岂不更赚钱?母亲的病情稍有好转之后,父亲在原来的房子两头又向外各扩展了一小间,一边作为厨房,一边作为两个人的卧室,中间那三间就成了客人们吃饭的地方。
母亲病好之后,饭馆就开张了。父亲一个人也没雇,也没有拜师学手艺,只是到一个山东老乡的饭馆里帮了几天忙,回来居然就当起了大师傅。父亲是个劳动的天才,只要是用手做的工作,他几乎用不着学,一看就会。饭馆一开起来,居然格外红火,前来就餐的人大概是穷人居多,没吃过什么太好的东西,居然还夸父亲的手艺好。父亲在世时,逢年过节我们都能享受到父亲的手艺,做得的确好极了,但那是开饭馆练出来的,至于最初他是怎么面对顾客的,真是难以想象。
父亲开饭馆主要是瞄着那些过往的军人的,但是开起来之后,前来光顾的却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天,他在饭馆里碰见了小瓦将刘天明。
“老鲁大哥,几年没见,你发财了!”
父亲虽然和小瓦匠交往不多,但那是在生死关头,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他很佩服刘天明那种敢作敢当的劲头,两个人一见如故,父亲当时就要上板(关门)歇业,和刘天明喝几盅,刘天明道:“以后再找机会吧,今天我还有事。”
刘天明还带了两个人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父亲不认识他们,也不好插嘴,只好下厨去了,想尽量伺候客人们吃好。刘天明是下午来的,午饭刚过,离晚饭还早,饭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三位客人。刘天明只点了三份盖浇饭,父亲觉得过意不去,炒了几个菜送给客人,谁知菜炒好端上来,客人已经吃完走了,只剩了刘天明一个人坐在那里,父亲说:“这回你没事了吧?我让人给柱子捎个话,让他下了班过来,咱们一块喝几盅?”
刘天明道:“我还有别的事,以后再喝,今天认了门,以后我会经常来的。”刘天明在关外混了几年,说话已经是东北味了。
“那就坐下说会话再走。”
刘天明坐下来,掏出一个烟荷包,拿出一片撕好的报纸,很麻利地卷了一支烟递给父亲:“关东烟,来一支?”
父亲从腰里拿出自己的烟袋说:“我有这个,也是关东烟。”
“你刚才说柱子,就是那年和我一起跑的那个柱子?他现在怎么样?混得也不错吧?”
“就是他,他挺好,挺好,家也接来了。你呢?你这几年上哪去了?”
“嗨!瞎混呗,哪有吃饭的地方上哪去,咱们吃手艺饭的还能咋样?”
“要是混得不如意,就到俺这来,俺那口子怀孕了,俺这正好缺个帮手。”
刘天明笑着说道:“怎么?你想雇我?你可小心别当了资本家呀!”
“知本家咱可不敢想,挣几个钱回老家买几亩地是真的,俺说的是实话,俺正想雇个人,你要是来俺就不雇了。”父亲不懂的资本家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是从字面上能知道大概的意思。资本家这个词他还不熟,读作知本家,以后一辈子都管资本家叫知本家。还有工资一词,他老是读作工支。
“谢谢老鲁大哥,我有工作了。”
“干啥?还干瓦匠?那活不稳当啊,你干脆过来吧,你来不算俺雇的,算咱俩搭伙,挣了钱咱俩分。”父亲知道刘天明是个很重义气的人,而且有胆有识,和他搭伙肯定亏不了,因此诚心诚意想留他。
刘天明道:“我知道老鲁大哥的好意,可是我来不了。你还是雇个人吧。”说完,刘天明走了。父亲不解地望着刘天明的背影,摇了摇头。
国民党占领锦州以后,原来潜伏地下的国民党锦州市、县党部合并到了一起,又开始公开活动了,共产党的组织重新转入了地下。刘天明是专门负责给东北民主联军搜集情报的。他觉得父亲可靠,把小饭馆当成了他与民主联军的情报人员联络的接头地点,隔三差五就要到小饭馆里来一次,每次都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有时会见的是一个人,有时是三五个;有时吃饭,有时不吃饭,说几句话就走。这样时间长了,肯定瞒不过父亲的眼睛。有一天,刘天明把客人送走了,父亲对他说:“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
刘天明十分严肃地说道:“其实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父亲反应很快,立刻说道:“俺就是不知道。”
刘天明道:“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或者猜到了什么,都不要对任何人讲。碰到事情,你就说我是来吃饭的,你不认识就完了。这样万一我出了事也不会牵连到你,你懂吗?”
父亲点了点头说:“知道。不过,俺赞成你干这个。有用着俺的时候你说话,俺也不是个孬种。”
父亲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抗战刚胜利那会,他和多数老百姓一样,对国民党政府抱有很大希望,认为共产党成不了什么气候。那时国军纪律严明,警察执法公正,兵是兵、民是民,军队于百姓秋毫无犯,那些政府官员们利用接收大发国难财,百姓们并不知道,所以老百姓都很拥护政府。但是过了些日子,随着越来越多的部队和官员进入锦州,各种乌七八糟的事就都出来了。日本人留下那点东西瓜分完了,便开始打百姓的主意。各种苛捐杂税,不断地摊派下来,只要是和政府沾点边的工作人员,都要利用手中那点权力欺负欺负老百姓,就连军队和警察也开始学着搜刮百姓了。父亲这间小饭馆,刚开张的时候还赚了点钱,后来就渐渐不行了。税务局要收营业税;警察局要收治安费;卫生局要收防疫费;民政局要派救济捐;消防队要收防火费……光是这些费用,负担就够重的了,这些人来了还要吃喝打点,否则就挑你的毛病,这里不卫生,那里不安全,总之,不打点就别想过关。那些散兵游勇还经常白吃白喝不给钱。因此,父亲对国民党那点好印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相反,那些从老家过来的人,不断带来共产党的消息,说共产党如何如何好,怎样艰苦朴素,怎样纪律严明。当然,最能打动父亲的,是听说共产党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父亲亲眼看到的共产党,就是刘天明带来的这些人,他们一个个规规矩矩,来去匆匆,从来没有在这里好好吃过一顿饭,更没有欠过饭馆一分钱,给父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