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夜风,瘦马,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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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心里都会有一段忘不了的往事。
每一个人心里同样都会有一个忘不了的人,这个人或好或坏,或美或丑,总之他/她都会住进你的心里,永远的挥散回去,永远都不能代替。
小马的心里就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和一个忘不了的人。他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包括他自己,他会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那一段忘不了的事,而唯一能让他暂时的忘掉这样的一段往事的东西,就只有一样。
酒。
烈酒。
很劣的烈酒。
别人总是会叫他做老马,因为在渐渐的不知觉中大家似乎已经忘了他的真名叫做什么,甚至他自己都已经想不起了。当然他也不愿意想起。他宁肯别人叫他小马,因为他喜欢这样的称呼,毕竟他还不到三十岁。
可是在别人看来,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一个已经忘掉自己名字的老人。
原本浓密苍劲的头发已经灰白,甚至鬓角都已经开始变的似雪一般纯白,原本俊秀的脸现在却已经沧桑布满,老皱的脸庞上盘着似老树粗皮一般的皱纹,就像刀划过满血皱疤一般。无一丝血色的脸上却有一双电一般的眼睛,透着冷峻和刚毅,让人不由得心惊。
小马喜欢一个人在夕阳落下时的小土坡上喝酒。
浅浅的酌一口酒,然后看着夕阳慢慢的从荒野的尽头落下去,似血一般的残阳不再露头,余晖慢慢的消散,来自原野外的冷风伴着黄沙肆卷过来,直灌进小马敞开的胸膛,小马忍不住大喝一声。他的胸膛挺拔而图有力量,古铜色的皮肤上覆上一层薄薄的沙子,让他不由得打一个激灵。
小马感觉到自己的心里畅快极了,至少感觉到冷就说明还活着,还算是个人。
这样的一个小土坡再平凡不过,矮矮的,落草已经枯黄,坡下漫着黄沙,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孤单和落寞。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小土坡山有一棵树。叶子已经全部散掉,只留着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雪中招摇,树皮粗糙的就像小马的脸。树根随意的虬结着,有些甚至裸露出来,暴露在这死一般的荒野里。
现在小马就坐在这棵树的旁边,露出来的树根上。
手里有酒,手边有匹瘦马,酒边上斜插着一柄马刀,刀身上覆满了黄黑色的锈迹,刀柄上随便用一块脏兮兮的蓝布绑着,可以说它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把刀,只能算是一块废铁,一块连黄沙地都插不进的废铁。因为刚才的冷风已经让这柄所谓的刀翻出来,跌在地上。
小马不会使刀,尽管他带着这样一把所谓的"刀"。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使刀。
壶里的酒已经喝完,夜幕也降了下来,荒野四周开始呼啸起野狼的叫声,四周的风更紧了,像刀一样割着小马的胸膛,脸庞。
瘦马不禁开始嘶叫起来,小马却并没有动,因为他在等一个人。通常等小马的酒壶里喝尽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出现,可是一直到现在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在等一个女人,三年来小马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这个小土坡上静静的看着夜空,看着四周的风沙肆卷和满天的星星。同样,三年来每天晚上这个女人总会是在小马酒壶里的喝酒的那一刻很准时的出现在小马的面前,递上一壶并不算赖的烈酒。好像她就一直在黑暗中默默的看察一般,在小马酒尽的一刹那及时递了上来。
这个的状况已经慢慢开始变成一种习惯,而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一种习惯,因为现在小马已经开始慢慢焦急起来。明月已经当空,苍穹已经洒满了眨着眼睛的星星,瘦马一声长嘶,小马的心开始慢慢绷紧。
等待是一种寂寞,等待是一种很可怕的习惯,小马之前显然并没有这样一种习惯,所以小马不禁用手摸了摸身边的钝刀,他已经准备起身回去了,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觉得有必要回去看一看了,因为他现在很渴,简直是渴的要命。
小马已经站了起来,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尽可能敞开,让肆意的冷风尽可能灌进他的身体里,充斥着他的胸膛,因为小马至少明白寒冷可以冰封一段不想回忆的往事,至少可以暂时不再想起,不再记起。
黑暗迅速笼罩了他整个身体,小马拿起了他的那把钝刀,将刀柄上的蓝布重新缠在身上,钝刀就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段锈铁。突然他有一种很莫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小马似乎感觉到一种恐惧,一种对黑暗和冷风无知的恐惧,沙漠的夜风就像暴怒的狮子血盆大口边的獠牙一般锋利刺骨。
小马感觉现在自己就像一直无助的羔羊一般,在群狼环伺的荒野里瑟瑟的不知何去何从。
他感到了一种杀气,一股热气腾腾的杀气,他瞪大了他如电般的大眼环视着漆黑的四周,却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感觉到那股杀气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且也变的越来越浓。
小马不由得左手握住了他那把覆满铁锈的钝刀,尽管也许这把钝刀连一只鸡都杀不死。
小马是个左撇子,这一点却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他的右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扣近肉里。黑暗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上已经在滴滴的淌着血。
黑暗里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荒野的夜晚总是静的出奇,有的声音也许只有群狼的嗷叫和风的撕扯,当然小马现在也可以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荒野里,小土坡外仿佛慢慢的走过一个人来,这个人的脚步静的出奇,就像走在柔软的貂绒毯子上的猫一样,可是小马依旧听见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渐渐朝自己所在小土坡边走了过来。
“谁?”小马惊疑的发问,声音雄浑而有力,划破荒野的孤寂向四周荡了开去。
除了风声,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那个人的脚步却并没有停,依旧慢慢的走着,他走的很慢,好像是走完一步后会思考下一步是迈出左脚还是右脚一般。小马的呼吸不由得开始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声开始慢慢的一呼一吸。他尽可能保持自己的镇定和从容,虽然这样不自然的动作就像把刀横在他脖子上一般让人难以抗拒。
“是柳若诗么?”
那个人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就像小小的石头扔进汪洋之后,除了溅起一点微不足顾的浪花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声息。小马突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停顿了,就好像一把刀子真得横在他的脖子上一般,这种近乎死亡的痛苦已经几乎让小马崩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再抖,他痛恨自己的胆小和恐惧,他痛恨自己在并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前就已经输了。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怯懦极了,还不如那匹只会在荒野里吃杂草的瘦马,至少它不会因为自己并没有看到的可怕而看到害怕。
“你是给我送酒来了么?”小马尽可能的保持着镇定,可是声音依旧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真遗憾!并没有!”
那个人的声音并不大,很快就被肆虐的野风吞噬,声音尖利却又嘶哑,就像利刃划过骨头的声音。可是小马却还是听到了,而且紧张的情绪开始慢慢镇定,一颗跳动的心开始慢慢变的有序、有力。因为小马明白对方是有意的压抑自己的喉咙,目的自然是不想让小马猜出他的身份,小马明白了这一点自然也便不再害怕,因为既然对方有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至少就说明对自己还是忌惮,所以他反而开始放下心来。这种情绪的变化几乎只有一瞬间的时间,却已经仿佛是经历了生死一般,寒风里小马的身体已经开始冒汗,额头更是汗如雨下。
“你很怕我?”
小马反而更加心安起来,紧握的手慢慢松开,握着钝刀的左手却依旧捏着。
“很怕,简直怕的要死!”
那个人“咦”的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并没有开口,至少小马并没有听到,小马明白自己根本看不到对方,而对方却能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对方想杀死自己,那么自己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颗枯树下等死,即使自己死了,等到天亮之前就会被荒野里的野狼连着骨头吃个干净,不留一点痕迹,真是绝妙的杀人方法。
站着等死可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小马宁愿坐着,甚至躺下来,最好手里还拿着一壶上好的“竹叶青”,美美的喝上一口,等那种醇香的感觉直滑过喉咙的时候即使一柄利剑刺破喉咙,杀人不流血那也就不枉了。所以小马现在反而有点坦然,环眼找着自己的那只旧葫芦酒壶。
“你想喝‘竹叶青’?”
小马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爱喝竹叶青的人并不多,事实上算得上自己朋友的人不过三个,不多,但是已经足够。
“一点不错!”小马沉沉的说道。
那个人又不说话了,四周一片冷寂,荒野的风声肆意的呼啸着,充斥着天地之间的这两个准备一绝生死的人。明月已经被乌云吞噬,光亮也慢慢黯淡下来,残云覆盖苍穹的夜空上只留着几颗看似灰暗的星星吃力的照耀着世间的一切,照在面白如纸的小马的脸上,小马的嘴角抽搐着,望着空空的原野却一无所物。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喝竹叶青?”偌大的原野开始了然,那粗糙桀怪的声音却依旧从不知名处传了过来。
“事实上,我并不十分想知道。”小马淡淡的一句,却已经身震四野。
良久的沉默让这片裸露着黄沙和些许荒草的原野更加寂寞。
“那你为什么不去‘逍遥楼’呢?那里可有上好的竹叶青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老板娘。”
“你知道逍遥楼?你还知道柳若诗?”小马疑问道。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况且我不该知道么?路过这片荒漠的客商和走徒有谁不知道逍遥楼和柳若诗的呢?我并不呆而且也并不聋。难道我不该知道么?”那个人的声远陡然开始更加尖利嘶哑起来,显然已经不悦起来。
“你知道的确实有点多。”小马冷静的发问。
“我还有我知道而你却并不知道的,你想知道么?”
“你怎么知道你有你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小马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因为我刚从逍遥楼来,而且已经见过了那位倾国倾城的老板娘。”
“逍遥楼怎么了?老板娘怎么了?”小马已经隐隐的开始不安起来,握着钝刀的左手又已经握紧,右手紧紧的握着,他能听到自己骨头铮铮的声音。
那个人突然笑了起来,尖利的笑声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像是恶魔的狞笑,又像是行刑的刽子手嘴角扬起猥琐的那般笑脸。小马胸膛里气血翻腾,一阵冲冠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紧握的钝刀在星辉下发出惨淡的灰白色印在他怒颜横生的脸上。
“你在生气?横行四海的小马居然会生气!天下无敌的小马居然会生气!那个躲在这个衰草杂乱,黄沙四野的荒漠角落里三年,凄凄不敢露头,惶惶不能终日的杀手小马居然在生气!真是天下奇闻啊!”
小马知道那个人显然在激怒自己,作为杀手的小马自然知道杀手能在乱烟萧索的江湖里生存下去,唯一的条件就是冷静,因为暴怒是死亡的丧钟,而决定丧钟是否鸣响的关键就在于自己是不是足够镇定,是不是能够全力防备,不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的机会。
荒野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不生气!”小马呼吸之间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稳稳的说道。小马心里很明白如果刚才自己被激怒了,无疑就已经死了,现在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小马反而更加镇静,不忙不乱的环顾着四周。
“不愧是杀手小马!”那个声音再次在黑夜里响了起来。
“你好像很了解我,知道我很多事情。”小马问道。他试图找出那个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尽管原野里放眼望去,除了黑暗,几乎一无旁物,但是作为杀手,小马天生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和在黑暗中搜索威胁的能力,他似乎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可以在黑夜里搜寻到他所需要的光明,就像荒原的猎豹天生对猎物有一种独到的敏锐一样。可是在不久之后他就放弃了,因为这样的一个对手是前所未遇的,对方的能力似乎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极限,所以他的心里又不禁泛起一丝隐隐的恐惧。
“自然是的。”那个人粗糙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种凄楚的哀怨,就好像他并不希望有这样一种了解一样。
漆黑中之中渗着一丝丝莫名的恐惧,皓洁的圆月慢慢从残云中露了出来,四周顿时出现了久违的亮光,比起星辉的惨淡,月光就好似炽热的光焰一般炙烤着大地,小马晃眼之间仿佛看见了荒野的尽头闪过了一丝黑影,那个黑影慢慢的转过身去,并且迈开了步子,一种熟悉的脚步声轻微的就像角落里的蟋蟀撒尿,可就是这样一种近乎于无的声音却像暴风雨里闪电轰雷那般刺耳,巨力的刺激着小马的耳膜。一个念头从他的脑中忽闪而过,“这个黑影那个说话的人!”
念头刚生,机会却已逝,一切的生死都在一样的一刹那,因为就在月光忽闪的一瞬间,黑影转身的一刹那,小马就已经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机会,无法挽回,他从心里明白他已经输了。如果没有那个念头的产生,小马直接像箭一般冲出去,他就可以在那一个瞬间赢了这场两人的生死博弈,因为两人相距竟然不过十丈!可是如果没有那个念头的产生,小马就不会箭一般冲上前去,给对方致命一击,因为杀手小马不会无辜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现在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月亮再次被残云笼罩,四下又归于漆黑一片,小马听见那个像猫一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颗滚烫的心又沉了下去,一个惊人的念头又他的胸膛里又熊熊燃起!“我和他相距不过十丈,我却在那么久的时间里都察觉不到,如果他想杀我的话,那我现在何止死了一千次?而我仅拥有的一次机会却并没有抓住!”这样的念头一声,小马的心渐渐冷了下去,面色惨白如纸,手上因紧紧攥紧的拳头而有丝丝的鲜血渗出,一时间有一瞬间的凉意。
“你输了!”
那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被黑暗和冷风淹没,而这句话却像一道吃人的闪电一般在小马的脑袋里炸了开来。是啊!我输了!杀手小马已经死了。杀手小马已经因为自己的无能死在荒野之中了。想毕,紧握钝刀的左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突然他又想起了那道黑影所说的话,不禁又一声怒吼:“逍遥楼怎么了?老板娘怎么了?”声音像夏末的惊雷一般在黑色的荒野里炸了开来,慢慢的向四周荡了开去,然后慢慢的被呼啸的西风吞噬。
那个人用慢慢消失的身影和言犹在耳的话语以及凄厉如鬼嘶的笑声做了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