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记忆之夏(5)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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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行李扔进后备箱后,我有气无力地坐上了副驾。
    “早啊,季彦。”
    “嗯。”我极度疲惫地从口中吐出了这个音。
    “季彦,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吗?”凌戍有些担心,停下了起步的动作,望向我。
    “…嗯,算是吧。我没事,你开车吧,我睡会儿。”
    我将椅背微微调低了一些,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快要散架的身体彻底地窝在了座椅里。透过后视镜,我看见自己的面容确实憔悴得够呛,没有血色的唇,显得干涸而粗糙,苍白的脸颊与微黑的眼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只是一夜而已,却好似耗尽了这一季的精力。
    “那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凌戍的声音似乎正在远去,身体一放松,疲倦和困意就肆无忌惮的席卷而来,就这样,将我拖入了深不见底的睡梦中。
    再醒来时,烈日正浓,座位前的遮光板被人贴心的放了下来。我试图活动活动几乎已经睡僵的身体,但果然还是很勉强,每动一下都好似刀割般的疼痛。
    “…啧。”我不禁透漏出了苦涩的声音。
    “季彦,醒了吗?”
    “…嗯,醒了。”
    “喝点水吧。”凌戍指了指座位中间的矿泉水,我拧开一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对了,季彦,昨天在你家遇见的那孩子…”
    凌戍的问话欲言又止,而我则在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是我学生,在校门口你也曾见过一次。对了…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我故意绕开了话题,可以的话,我不想谈起苏喆。
    “马上就下高速公路了,对了,我们今天回去的事,你提前给伯母打招呼了吗?”
    “她不是对你,比对我还亲吗?你都没告诉她,我哪里敢惊动她。”
    “呵呵,你这个小心眼儿,还计较着呢。那,快给她说一声吧。”
    “…凌戍,可以的话,今天先回你家吧。”
    我今天这样的状态,回家一定是顶不住我妈念叨的,要是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这个暑假,我也就别想安安静静的过了。再说…这份凌乱的心绪,我也还没来得及收拾…但,凌戍的动摇,我也不是没有发现,那突然握紧方向盘的十指,泄露了凌戍心底的秘密。已经这么久了,却始终心有余悸,始终在他的生命中惶惶不可终日,没关系的凌戍,没关系,所有残酷的记忆终会变得温柔。至少,我一直都在。
    “…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什么不回你家?”
    “不为什么,暂时…不想回去。别问了。”
    “……哦。”凌戍一边回应着我,一边将车子驶向了阪城郊区。
    而我也不再睡觉,转而看起了窗外的景致。
    阪城,并不是像雨城那样的大城市,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甚至都可以用小小的步伐来丈量这个小城镇,沿着家门前的溪流,从日上三竿走到日薄西山,也就出城了。二十年前的阪城,没有化工厂,没有印刷厂,没有食品加工厂,有的只是天色蓝蓝和溪水潺潺,有的只是…画着风景少年,和看着少年的我…如今,阪城虽依旧算不上是一座水泥森林,但一年年急剧的开发和大力的招商引资,已让这个小城镇,对我而言,渐渐的变得陌生。
    所谓故乡,不过是一个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没有记错的话,通往凌戍家的路,本来应该是记忆中那条神奇的石子路,说是神奇,实不为过,每次去的时候,总是任凭我怎么拼命拼命的往前赶,却依旧老半天都走不到,而每次离开的时候,却总是转眼就进了城,转眼就到了家。如今,当年的石子路,早就变成了脚下平整的柏油路,只是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那么奇妙。
    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凌戍犹豫了一下,从他迷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几乎是凭借着所剩无几的记忆,胡乱蒙了一条路,转了右。
    其实,我并非是很久没有回来了,因为家中尚有母亲在,所以我基本上每年至少会回家看望她一两次,相比之下,凌戍…可能就没什么再回这里的理由了吧。
    “凌戍,你有多久没回来了?”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你是说阪城还是山庄?阪城的话,一年前才回来了的,回来看伯母。山庄的话…是有多少年了呢…”
    最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时间本身。我有些后悔,或许,不该提议回他家的。
    “啊,幸好没走错路。”
    随着凌戍的一句自言自语,我抬起了头,直视前方,远远便可看见,两扇大型雕花工艺的黑色镀漆铁门,门上高高拱起四个大字——读雨山庄。
    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看雨,骚人墨客,听雨,而这妄想读雨之人,究竟会是怎样的人…
    早已荒废的别墅,依旧静静的伫立在这个注定与奢华无缘的小镇一隅,头顶正是烈日灼人,浮出地表的热度,蒸烤着空气中的一切,让与我们遥遥相对的建筑群如海市蜃楼一般。
    巨大的铁门,漆层剥落严重,铁锈遍及各处,微微泛红的锈色,似乎让人再也想不起它本来的模样。而门锁,一如凌戍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随意的用了一把普通的铁锁,难以想象那副娇小的身躯,这些年来,是如何守护住这座荒宅大院的。也只有阪城这样的小地方,才可能还有这样的无人之境了吧。
    门锁早已锈得不成样子,凌戍取来了修车备用的老虎钳,轻而易举的钳开了锁。因为从大门到别墅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又再次回到了车上。
    不知是因为道路变得不太好走了,还是因为心变得不太好受了,总之,凌戍开得很慢。而映入我眼帘的只有一片凋敝与繁盛共存之景。凋敝的是曾经娇气而贵重的各色盆栽和花墙,而繁盛的则是无限疯长的杂草和爬山虎。肆无忌惮的杂草与碎石,淹没了曾经的幽径,无法再确认哪里是车道,哪里是草坪,我们只能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一直向前。目之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尘埃,只要稍有风起,便能在这个仲夏掀起一场银白的雪景。庭院里的不少木制建筑抵不过这些年的风雨飘摇,早已歪斜了梁柱,摇摇欲坠。破败与荒芜,深深的刺痛了我的每一根视觉神经。满目疮痍,那些时光的溃烂,似乎穿梭到了我的眼球内部,开始缓慢腐蚀所有见过它的人。
    如果说眼前的荒凉会使人哀伤的话,那么我所体会到的,一定就是残酷。哀伤更倾向于一种结果,而残酷却可以是一个漫长的经过,一个将原本美丽的东西,一点一点,在人前破坏至死的经过。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从不知道这里本来的模样。不知道那些几近坍塌的木制建筑,原是出自江南名家之手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知道那些爬满蜘蛛网的空旷竹藤,原是一面面每日都需精心打理的风雅花墙,不知道那片青苔遍野杂草丛生的凹地,原是清澈见底水面如镜的鲤鱼池,不知道曾居住于此的别墅主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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