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日出东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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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
撇开隐约的熟悉感,东方不败也不做忸怩,爽快地道:“我叫东方。”
黄裳微笑点头:“东方,是个好名字。”出乎意料,又觉得理所当然。东方,东方,这等的武功与这等的高傲,可不就是东方不败咯?!
东方不败斜眼瞅着他:“你这作风,跟那些个酸儒相近。”明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言行举止偏是透着文雅从容,加之其清隽的容貌,可谓是玉质仙姿!
黄裳不在意对方话语里的鄙夷,只问:“舍下就在池塘另一侧,不知东方兄可有意趣共饮一杯?”
东方不败对于他的邀请,显然有几分意外。这青年秉性可不是如其外表一般温和好客。
其实当黄裳脱口而出时,他自己也是几许诧然,遂干脆笑得友善。他不晓得曾经自己的性格,但江湖之人,行事本就该顺心随意,对于眼前这个人,他确实生出了一份结交的心情。
仅东方不败的武功,就值得任何一个习武人的仰慕与敬佩。何况,黄裳觉得这个高傲之人的性情也是有趣之极。
当然其实还有一点……
黄裳不是好奇之人,但在对话的空暇,他忍不住地留意起东方不败阴阳内息的违和冲撞。再看对方眉眼间隐透着一抹媚气,心下便是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这猜测,让他的眼神古怪了起来。
东方不败极其敏锐地捕捉他的情绪变化,语气透着狠厉:“你这般看我作甚么?”若非今日心烦意乱,加之难得遇到能与他匹敌的武功高手,只刚才黄裳那一眼的古怪,就该让这人尝一尝他银针的滋味。
黄裳当即恢复常态,摇头:“只是觉得东方兄似是情绪不佳。”
没有就着这问题回话,东方不败说道:“不是说邀我喝酒吗?还不领路。”
黄裳瞄着他的神色,又是一笑——明明是刚认识,彼此也谈不上友好,他却奇异地从东方不败身上感觉到一丝趣味,连自己的笑容也是真心了几分,这是他多年来独自一人时不曾有的体味——只顺应着对方的话语:“这边请。”
东方不败走了几步,低眉看向昏死的二人:“他们?”
黄裳半丝不在意:“就留他们一命。”留些活口好通风报信。虽然他不在意被人追杀,但到底是更享受平静的生活。今日这一战被有心人知晓了,往后怕能够平静一段时间罢。
东方不败嫌弃地绕开满地的血腥,嘴里含着话语:“妇人之仁。”
黄裳看了他一眼,不作辩解。
两人步伐不慢,没多时,就抵达了茅舍。东方不败立在篱笆外,微有迷茫地看着那青年弯腰打开篱笆门的举动。
莫名地去往陌生人的家里,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而现下……或许,是因为他此时心情不佳;也或许,是他很久没有遇到能够与他这般随意闲聊的人了。
黄裳站在篱笆门口,仿佛不知晓东方不败的怔愣,扬声道:“东方兄,请进吧!寒舍破旧,就委屈一下你了。”
东方不败踏着慢悠悠的脚步,跟着黄裳入了小院,扫视着茅舍与篱笆墙,淡声道:“确实破旧。”
黄裳不以为意,拾掇着椅凳,道:“东方兄,请坐。”
东方不败站在原地不动,忽然问:“你说共饮,有酒吗?”没记错的话,先前他见黄裳与那些人打斗时,可是扔出了酒坛子。
黄裳一愣,随即苦笑,竟是糊涂了:“家中,确实没有酒。”
瞧见青年俊秀的脸庞上难得一见的尴尬色,东方不败弯了弯嘴角:“罢了,且待片刻,今日我便好心一下,请你尝一下极品女儿红。”有眼睛的只看一下这茅屋和黄裳的衣着,就能知道这个人怕是穷得叮当响。
看着人影陡然消失,黄裳对东方不败的嫌弃也没甚不满。他一穷二白的,女儿红确实没钱享受得起。
不过也难为了,那高高在上的日月神教教主,竟是不在意这破落的房屋,倒真愿意与他共饮一番。
黄裳情绪有些欢快,心想,这真是奇了,待在天山那些年他早没了心情波动,便是这几年拾回了一些情绪,今日这般明显的趣味或欢愉也是鲜少有过。
边胡乱地想着,他边清扫了下庭院与桌椅。正是四月好时,待月高风起,知己成双,沐着夜色、畅饮美酒,岂不快哉!
东方不败说稍待,果真就是两刻钟的工夫,他便回来了。
黄裳坐在桌前正翻看着医书,一抬头就见红衣华服的男子,踩着暮色霞光,眼角似有笑意,步履翩然地踏过院门。
有那么一瞬,他晃了神:再是冷寂破旧的房屋,若能有一个等候的人、一个归来的人,便自是成为一个温暖的家。
久违的,家啊……
“你倒是个十足的先生样儿。”
东方不败看了看黄裳手里的书,将几个小酒坛放置到桌上,一撩衣摆,就坐在了有些不稳的椅子上。
“你这家里,当真是破烂的很。待客的椅子,都是摇晃不稳的。”
黄裳自如地打开一个坛子,酒香扑鼻而来,口中自然生起涎津:真是好酒!不过嘴里还是应起了东方不败的抱怨话语:“抱歉,就这一张好椅子。”
东方不败闻言,低头看了眼对方坐着的凳子:三条腿?
骤然觉得啼笑皆非。
早先那一点复杂的烦躁的情绪,也在这一往一来中消弭了大半。他揭了酒坛,爽快地仰头喝了一大口。
其后二人,皆不多言语,各自喝着酒。
唇齿留香。
黄裳心情极是不错,对东方不败说道:“有酒无菜,岂不是过于寡味了?你且等我一下。”
就见黄裳进了一旁的小屋,没多久,他手里提着个破篮子出来。东方不败疑惑地看着这人拿出两个粗制大碗,又从篮底掏出两个黑漆漆的泥团。
“这就是菜?”
东方不败似笑非笑地看着黄裳在泥团上小心地敲了敲。
黄裳也不解释,只是仔细地敲掉了泥土,团子里露出了焦干的荷叶。
浓厚的肉香,掺和着荷叶独特的清香,顿时弥漫了满院。东方不败这下也有些惊奇了:“这到底是何物?”
黄裳笑道:“这唤做‘叫花鸡’,是一种江南美食。”
“叫花鸡?”东方不败兴趣盎然地看着黄裳打开的荷叶里露出金黄的鸡肉,便是现在他逐渐不喜荤腥口味,也不由觉得食指大动,“何故叫这样的名字?”江南他也去过,美食美酒不曾少吃,却真头回听说甚么叫花鸡。
黄裳手上顿了顿,遂小心地将整只鸡用匕首切做几块,放入东方不败面前的碗里,随后才弄起了另一个泥团:“尝尝味道如何。”
见东方不败咬了一口鸡肉,他才漫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似乎说是,这种吃法源自于一个叫花子,故而被称作叫花鸡。”
怎样的典故,他自然早忘记了。只是可能以前喜爱这种美食,他才能保留几分印象。
尝了几口,嘴中奇特的香味着实令人回味无穷,虽然这鸡肉没有黑木崖上大厨做得精致,也没有足够的调味品,东方不败却觉得十分满意,看黄裳的眼神也就稍微柔和了些许:“还可以。”
黄裳无奈地扯了个笑容。短暂的相处,他确实体会了一把这大教主的性情不定,一个细节或能惹来杀机,同样的,一点小事就能得到对方满意的目光。
任性,却又单纯得跟个执拗的孩童般。
或许是一坛美酒,或许是一盘美味……总而言之,前些时还生死决斗的两人,关系奇妙地变得融洽了,他们此时沐着温柔的月色,竟似是相交久远的老友,尝着美酒,时而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即便言语稀少,也是悠然自得。
桌上狼藉,两只不小的整鸡被解决得干净彻底。
“……东方兄是来开封游玩吗?”
气氛轻松,黄裳咽下嘴里的这口酒,便是随意地挑了个话题。
“怎的,莫不是这开封府只许你黄晟仲进出?”
东方不败似有些醉意了。黄裳也不在意这人挑剔的话语,只道:“黄某只是随意一问,自我踏足中原,头一次结交到朋友,高兴之下难免多舌了。”
少了清醒的东方不败,性情更显直白,闻言立马笑了:“也巧了。这些年本座常年不曾出门,以往的友人也因种种缘故关系疏远了。如今也就你黄某人敢在本座面前这样随意了……来,干!”
为了这一个遥远又熟悉的“朋友”二字。
黄裳笑着举起酒坛——今日一试,他才知自己酒量着实不错,喝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半丝醉意——他也说了声:“干!”
月上中天,人声早歇了,山野间起伏着兽虫的鸣声。
黄裳望着仰靠在椅背上的男子,轻唤了几声:“东方兄,东方兄……”却半天没得回应。
他仰头看了看月色,也罢了,皆是习武之人,这夜里一点寒风倒是不必畏惧。想着,他进了屋,把床上仅有的被子抱出来,盖到了东方不败身上。
黄裳自然是知晓的,这个人分明没有睡死过去。但他不喜勉强别人,这人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愿挪动,他只好为对方盖好被子挡去一些风寒。
不是没想过将人抱进屋去……但若没猜错的话,东方不败应是厌恶别人的碰触罢!便是不小心靠得近了,他也会微皱着眉头拉开距离。
守着这似乎熟睡了的人,黄裳沉静地坐在他家三条腿的凳子上,独自赏起春夜里美好的月亮。
嗅着飘散不去的酒香,黄裳暗忖:今时才知晓,对着自己愿真心接纳的人,他黄裳真是有着绝好的耐性与包容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