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开新坑,五千字(1)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7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眼下,没有比刘荣更想弄明白“到底是周庄梦蝶还是蝶梦周庄”这个问题的人了——是的,没有人,包括周庄本人也没有这么急切——因为刘荣本人正处于这个奇妙的境界中。
    刘荣,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不久前还是家中独子,父亲是大学校长,母亲做服装生意,因为父母公务繁忙无暇照顾,所以他从小被养在爷爷身边。刘家爷爷是新中国最后一代老式文人,刘荣跟着他,学问只学了个皮毛,不耐俗务、只好清谈的性子却学了个十足。而且这位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清谈都不爱,只爱宅在家里写字看书,养花弄草,上上小网,是以虽然年过三十,却连个老婆都没有,存款也不多,每个月就指着自己在B大中文系里当教授的那么一点工资过日子。虽然自家老爸就在B大当校长,但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从来没有生过努点儿力去争职称争权利的想法,让知情者甚为痛心!
    现在,这孩子——哦,不,三十多岁应该称为大叔了——这位懒散的叔成了十三岁的汉太子刘荣,非但年龄剧减,而且身处的阶级也大大的不同了。刘叔很困惑,心想:我这是造了什么虐呀,好好地在家睡觉,睁开眼睛就不知道被哪位神仙给弄到这儿来了!我还能回去么我?
    刘叔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但是却极具实验精神:他强忍着头痛、肩痛、背痛、腰痛、腿痛和脚痛,非常顽强地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强迫自己睡了无数场觉,最后终于不得不认命,承认自己“身不由己”,并且正视“自己可能还要在此滞留很久很久”这个悲催的现实。他老人家刚刚醒悟,并且由此生出一点儿哲学思辨之心,外头一太监进来了,说栗姬找他。刘叔只好长叹一声,啥都放一边,先去见自己这个壳子的老妈。
    刘叔是认识栗姬的。非但认识,他还对栗姬有很深的印象——这就是整件事情奇妙的地方了!刘叔脑海中不仅有自己身为大学教授的种种记忆,而且还有汉太子刘荣的记忆——当然,刘荣此时还不是太子。但是刘叔把两种记忆一对比,马上就能清楚刘荣的身份:没说的,就是这货了!悲催得没边了!到手的太子位都能弄丢,白白便宜了一只野猪!
    说真的,刘叔原来对汉武帝刘彻没什么意见——有人说他武功赫赫,撑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有人说他穷兵黩武,活生生是第二个秦始皇——刘叔觉得无所谓,管你汉武帝如何,他都hold得住!但是现在,他老人家hold不住了:他就是废太子刘荣啊!!历史上他啥时候死的?
    刘叔一面努力回忆刘荣的死期一面来到栗姬住的地方。栗姬正在插花,一看见他就满面笑容,招手道:“阿螭来了!还在生皇上的气?”
    刘叔听她说得亲切,脑袋里马上回忆起整件事情的原委:前几天,刘彘小朋友一时想不开,背着风筝要跳宫墙。他妈王美人吓坏了,问他为啥,小朋友回答说:荣哥哥说,跳下去就能变成飞将军。好嘛!王美人气坏了!一改往日与世无争的作风,在景帝面前告了刘荣一状。当然,在刘荣和栗姬看来那叫进谗言。景帝数落了刘荣几句,刘荣一向心高气傲、器小面薄,当时就抑郁得不行,称病不去上学——刘叔深深地怀疑这就是自己莫名其妙进了这个壳子的主要原因——加上刘叔又做了几天实验,栗姬不关心才怪呢!
    但此时刘叔很无奈:这叫他怎么回答嘛!怎么回答都围绕着“生气”打转,这是为子为臣之道么?他只有岔开话题:“阿娘,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阿螭?”
    栗姬哼了一声,昂首道:“怕什么!我又没有编造那些个神神道道的故事!怎么?只许她的儿子叫彘儿,不许我给自己的儿子取个小名叫阿螭?”
    刘叔知道她这是在发泄自己对于王美人自称“梦日入怀生出刘彘”这件事儿的不满,顿时一脑瓜子的汗!
    为啥?
    因为甭管这事儿是真是假,现在皇帝都信了,而且坚信不疑,您老还老把这事儿揪出来说,这像话吗?刘叔当时就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阿娘!别再说这种话了!”刘叔凑到栗姬耳边,轻声道:“说这些有用么?不过是徒惹人厌弃罢了!”
    栗姬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点点他的额头,佯怒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人小鬼大的,倒是编排起你阿娘我的不是来了!”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刘叔见她不当回事,只好暗叹一口气,再次岔开话题:“阿娘,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栗姬一面引他坐下,一面随口道:“还能怎么样!皇上一心准备削藩,天天和晁错在一块儿,人影都见不着!我只好自己找些事情打发时间!阿螭,你来看看,我这瓶花搭配得漂不漂亮?”
    刘叔瞟了那花瓶子一眼,只需要一眼,他就看出那瓶子和花根本不搭配——大汉朝现在能在这方面超过他的人还没出生呢!但他知道栗姬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儿,若说不好,保不齐那镶金的瓶子就要被扔出宫了,为了她的风评着想,他违心地点了点头。栗姬马上高兴起来,笑道:“可见我还是有天赋的!等皇上忙完了,叫他也看看!”
    这话本没什么,可她老人家话锋一转,立马又把刘叔吓出一身汗——
    “唉!也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忙完!晁错老儿真不像话,整天撺掇着皇上胡闹!削藩削藩,那祖宗规矩也是能轻易改的?迟早叫他好看!”
    “阿娘!”刘叔苦着脸看着她,恨不得快哭了!这人是自己的娘么?是亲娘么?八辈子的仇敌也抵不过她那张漏风的嘴呀!刘荣威武,被她这么掺和都能当上太子,这得要多大的运气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记忆里多深刻,今天不走上这么一遭,就不能体会到废太子的艰难!
    刘叔于是悟了:摊上这种原始班底,他是绝对当不上皇帝的!别说皇帝,他连太子都不能当!景帝还能活十几年,这十几年他老老实实在角落里猫着,说不定还能保全性命,混个藩王当当;若不知死活地蹦出来,把景帝的一腔父爱给耗尽了,历史上的那个倒霉催的、自杀的废太子就是他的下场!
    栗姬很强大,刘叔往她这里走一遭,一腔豪情壮志就随着一身冷汗给挥发光了,回去的时候吹了点风,还罕见地在夏末的夜里发起热来。他宫里的太监很惊慌,急吼吼地要往栗姬那儿报信。刘叔制止了他们,喃喃道:“还是让我多活两天吧!指不定又回去了呢?”
    话音未落,一个温润的男中音响起来——
    “回哪儿去?”
    刘叔急忙翻身而起,一面毕恭毕敬地行大礼,一面轻声道了句“恭迎父皇”。男中音的主人——景帝见状微微一笑,一边扶他起来一边道:“阿螭今天特别生疏,可见还在生父皇的气呢!”
    刘叔大汗,心想:不会吧?我就礼貌这么一回就被看做生疏了!以前刘荣都是怎么对待景帝的?这货作死啊!他忙不迭地补救:“不敢欺骗父皇,前两天儿臣还有些想不开呢!如今却是明白了,彘儿还小,又是弟弟,儿臣不该捉弄他!”反正“飞将军”事件是赖不掉了,只有往轻里说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乖顺,景帝竟然怔了一下,用一种颇为惊奇的目光打量他。可以预料,如果换一个人说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说这话的是刘荣——是他最为看重、甚至舍不得放出去封王的儿子,而他一向又是个慈和的父亲——所以一怔之后,他马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亲切地拍了拍刘叔的肩膀,感动地道:“你是个好孩子,父皇知道!父皇以前错怪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回换成刘叔怔住了:这就——原谅啦?只不过说了一句软话,马上连“飞将军”事件都可以变成“错怪”?!
    不知怎的,刘叔突然有点心酸……
    “父皇……”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刘叔再开口,语气马上诚恳了三分:“父皇,儿臣没有放在心上。儿臣知道,自己从前是有几分小气,这几年,又见父皇格外宠爱彘儿,心里……心里就有点儿难受……儿臣是捉弄了彘儿,但决不是想要彘儿的性命!儿臣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去跳宫墙,请父皇相信我!”
    不管刘荣怎么想,反正他刘叔是真的没有谋害刘彘的想法,唉!
    显然景帝对刘荣期望很高:他相信了,而且像相信刘彘出生不凡一样深信不疑。刘叔注意到,他甚至因为儿子肯向自己解释、肯对自己交心而眼中含泪!
    刘叔顿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罪恶感。
    我这么欺骗一个殷殷期盼儿子懂事的父亲,不会天打雷劈吧?
    马上他又安慰自己:不能怪我,我这是代替刘荣尽孝呢!他还想再多加几条理由强化一下这个观念,景帝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道:“荣儿,来,到榻上去!今晚咱们父子秉烛夜谈!”
    刘叔仔细辨认,发现他是真的高兴——纯粹的高兴,不含任何做作的成分——马上松了一口气,十分罪恶感也去了九分。
    让景帝揭过“飞将军”事件,等于过了好大的一关!刘叔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在不自觉间彻底地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额头上的热度马上又升了起来,景帝见他脸颊泛红,皮肤滚烫,不由大惊!
    “荣儿这是怎么了?春陀,快快,快去请太医!”
    “别去!”刘叔按住他,做出一副腼腆的模样,轻声道:“儿子……儿子才对自己发了誓,以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
    景帝生气地道:“生病就医,怎么能说是不懂事!”一边说,一边还亲自动手把一床薄丝被裹在他身上。
    刘叔抓着被角,难为情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好一会儿,景帝都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坚持派春陀去请太医,他才小声道:“儿子不想再像以前那么张扬了,父皇,你就成全我吧!大半夜的把人惊醒,儿子心里过不去!”
    景帝大怒,高声道:“龙孙凤子,张扬一点又有什么!谁敢说一句不是!”见儿子一语不发,只是垂着脑袋,又终是不忍,无奈道:“好吧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我让人绞些帕子来给你贴在额头上,这总可以了吧?”
    刘叔点点头。他这乖乖的小模样,倒让景帝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景帝一面亲自安排他睡下一面絮絮叨叨地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熹平四年,夏侯太仆病故,你皇爷爷心情不好,父皇把你抱去安慰他。那时候你才几个月呢,就知道伸出小手去摸你皇爷爷的脸,还咯咯咯地对他笑。你皇爷爷说,这孩子聪明,要好好教养,有一段时间我就天天把你带在身边。饿了渴了,你都会叫唤,宫中的老人都说从来没有养过这么机灵的孩子……”
    刘叔一直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虽然脑子有点儿迷糊,但还能搭话,道:“父皇上当了!父皇宠爱我,其他人才说我的好话!”他又暗想:至于么,这么神!莫非刘荣这小子也是个穿越的?
    景帝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爱怜又生气地道:“你知道什么!不光是我,连太后都夸过你呢!太后总不会奉承我了吧?”
    刘叔这才不说话了。
    景帝叹了一口气,又道:“若不是你聪明,父皇又怎么会安排你三岁就进学呢?但你自从进了学……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父皇只盼你好,父皇就好了!”
    这话说得寻常,但其中蕴含的深厚感情,哪怕聆听的人是同他第一次见面的刘叔,也忍不住微微动容。这殷殷的爱子之心,让刘叔想起了自家的爷爷。想到爷爷年事已高,如今身边还不知有谁照顾,刘叔哪怕已经三十多岁了,也忍不住鼻酸起来。
    景帝见他鼻头发红,双手握拳,似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才会这样,马上就闭口不言了。他钻进被子,挨着儿子,立刻感觉到全身舒坦,好似什么不快和遗憾都瞬间圆满了!儿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又好像什么话都对他说了,景帝躺着躺着,竟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
    好似觉察到了他的这种情绪,刘叔在被子里拉了拉他的衣角:“父皇,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景帝觉得儿子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此时还像个三岁的孩子,就微笑道:“怎么不行!”
    刘叔说:“父皇,阿娘性烈如火,有时说话不妥,你怎么不说一说她?”还有一句话,刘叔含在嘴里:郑庄公都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你才高兴?
    景帝是个聪明人,听出了他没有说出的半句话,闻言先是沉默,而后深深地叹息:“你看错我了呀!”他有些难过地道:“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半晌,见儿子不答话,又怕儿子不信,解释道:“你娘直爽不藏奸,这就很好。父皇已经和她过了半辈子,怎么会突然怪罪于她呢?”
    刘叔觉得这个解释值得信服,就没有再说什么,但他仍然感到忧虑:相爱的时候,自然一切都是好的,但若是爱意消减,直爽不藏奸就会变成嚣张跋扈了吧?但这话是没法说出口的,勉强说出来,也只能徒惹景帝不快,刘叔只好把它闷在心里。
    倒是景帝,因为仔细想了想,所以回过味来:“荣儿这是担心有人进谗?”
    刘叔坦言,道了一声“三人成虎”。
    景帝有些难过,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摆到了儿子的眼睛下面,然而儿子呢?却还怀疑自己,担心他的将来!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高兴,儿子小小年纪能够居安思危,也算得上是目光长远吧?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里,他突然心思一动,想把一件烦恼了自己许久的事情同儿子分享,听一听他的意见,于是他鬼使神差般地问道:“你阿娘不赞成削藩,你呢?”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