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梦的弹指一挥间 第二章 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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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哥把他给你绑家去!”
我豪气冲天的甩甩袖子,作势要把那‘柳条子’抓过来。皮肤黝黑的班主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几次张口欲言又止。不过我料定他不敢动我,便喳喳呼呼的从后院破旧的门板子中间溜出去,‘柳条子’高高的扬起脸,一副骄傲的样子看着我,那眼神充满了不屑和鄙视。
该死的贱民——我脑子里抑制不住的想起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娘亲经常冷冷的念叨这句话。
娘亲是个大美人儿,大眼睛俏脸蛋儿。平素都是静静的坐着,伸手往鱼池子里丢食物的碎屑。要不就是举着个白布用小针扎着玩儿。(不知道女红的孩子真可怜)我还问她讨过帕子,上面用细线描着几只水鸭子(鸳鸯?……)。
我那叔叔(表妹的父亲)曾对着娘亲脱口而出:“华如桃李冷若冰霜,仪态万千当是天人之姿。”
然后……就记得娘亲很难得笑了一下,用画了水鸭子的帕子捂住嘴。盈盈的美目扫了一眼叔叔,又带着几分促狭的看着父亲。
父亲也难得的黑了脸,爽快的把叔叔丢出了家门,顺便补上了一脚,在叔叔那洁白的长衫上留下了自己不可磨灭的黑脚印。
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转着这些片段,手上却不含糊,拿出在胖子家偷干果的绝技,越过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眼儿瞅着就要揪着那‘柳条子’的手了。可旁边,那蓝褂子睨了我一眼,脸色带着一丝不愈,伸手就要捉我前襟。我被这蔫坏的家伙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跳了一步。
呆子不知在旁里看了多久热闹,抱着门板子说道:“小眼儿,先生大抵该起来了,下午要讲《声韵史》。”
我头皮一怵,被‘先生’那俩字吓怕了。
我又往后缩了一步,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本就是凭着一时气愤跑了出来,可真要把这小子绑回家去——我这小身子骨可承受不住怒极的父亲的一脚。
板着脸,我学着父亲训斥刘管家的语气说道:“小爷还有正事儿要办,就暂且放你一马,今日……”
我这场面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恢复视野,就看见所有人的脚都是倒着的。我还能顺着一条条小腿往上看见倒着的蓝天。
愣了几秒,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人倒着拎了起来,而能有这么大力气把我拎起来的,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先生!!”我抱住那人的大腿开始求情。
先生‘嘿嘿’冷笑着,捏着我的脚脖子恶狠狠地说:“苏家娃娃!讨打!”随后,一个硬邦邦的戒尺毫不留情的拍在了我的尊臀上……
我那响亮的嗓门啊,就随着第一声清脆的‘啪’开始,哇哇哇的哭的稀里哗啦的。
~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我一边儿抽气,一边让呆子帮我抹药膏。呆子手劲儿没大没小的,连我娘亲的丫鬟都比不上。我嘟嘟囔囔的说:“你比静儿姐姐还差劲,静儿姐姐的手比你软和多了。”
呆子手一顿,力气又加了几分。
豆芽儿泪汪汪的看着我,小鼻子不时抽泣一下。那架势,似乎被打的几乎残废的人是她。她那同情的,钦佩的目光让我很受用,就连沙疼沙疼的屁股都好了几分。我挺了挺后脊梁,满脸英武的说:“妹子别难受了,哥不疼!”
她那特有的怯生生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水汪汪的眼里似乎有一丝——鄙视?不,不,一定是我看错了。她说道:“阳哥哥真自恋……月儿是被你那大嗓门吓哭的……”
我脸一僵。
呆子手一抖。
随后,表妹又换上满脸的崇拜,用天真的嗓音,说着让我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先生出恭时使用的草纸的话:“阳哥哥刚刚一哭,就把我们全吓哭了。只有那个人没什么反应——他真的好勇敢啊~”
我‘彭’的把脸埋进先生散发着酸臭气息的被褥里。不一会儿,感觉身边晃得厉害。抬眼一看,呆子这个家伙,一边保持着淡定的样子,一边嘴角狂抽,估计要憋不住笑了。
混账!什么好兄弟啊!
我一肘子把他摁倒床上,学着先生恶狠狠的口气问:“你哭没?你哭了没?”
他嗤嗤嗤的笑着,嘴上却服软了,带着一丝迁的哄着我说:“好了好了,别闹了。药还没涂完呢,你也不想跛着脚儿回家吧。”
呆子比我们都大,平素里老是明着暗着的让着我们。这个我也知道,所以从不跟他犟着。但今儿个估计是因为大脑朝下导致了脑淤血,我非跟他对着闹。
我被家里,尤其是父亲惯出一个臭毛病,就是容易得意忘形,吃硬不吃软,别人越顺着我,我越来劲。
我哈哈的大笑着,得意洋洋的伸手摸他的脑袋,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童子鬏儿弄乱:“原来呆子也会哭啊!”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脸颊边上垂下几缕碎发,眉目含笑嘴角轻扬的也不恼。我今儿个才发觉这小子笑起来也有那么一丝秀气——不愧是可以跟我齐名的‘清河县四大杰出混蛋二世祖’。
呆子弯着眼睛,笑着露出白白的牙——我还看见他下面的,左边第三颗牙那儿缺了一颗,依稀记着好像是上月初跟胖子比赛吃蜜饯时被粘下来的。
然后,他果断的伸手,用力拧了我伤残累累的屁股蛋子一下。
我像一条涨潮时被抛在了岸上的鱼一样,死命的扑腾了几下……他们俩侧目。
然后我就不动了。
~
磨磨唧唧的的帮我擦好药,呆子和表妹就被先生招走了。临走时先生还捋着稀疏的山羊胡,贼兮兮的笑着递给我一本书。
“回家之前把这个记在你那小脑瓜子里。”他顿了顿,抬起手臂闻了闻腋下,干咳了几下满脸严肃地说,“还有啊,你这娃儿在老夫床上蹭了好些个灰泥,待到晚上回去,别忘了把这床被褥带回去,叫你家丫鬟把被褥洗洗。”
然后他哼着小曲儿背着手,迈着四方步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
我盯着这无耻的老学究,开始想父亲请动了这么个教书先生开私塾,究竟是好是坏——而这老家伙所教出来的弟子——如我,如赖头呆子。我们未来,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打了个寒颤,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穿着馊臭的衣服,睡在好几个月不曾换洗的被褥上。
~
趴着养伤也是件无聊的差事。
我随手翻了翻先生留下的书,蓝底黑字用楷书写了四个清清楚楚的大字——声均史。
恩?
不对,这字儿好像不念‘均’,念什么来着?
算了。反正这些个字我从来没分清楚过。
我正捧着这本书看的昏昏欲睡,房门吱呀一声,惊得我的瞌睡虫全跑光了。我费力的扭头,看见那个‘柳条子’正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探。
我趴在这儿,约摸着他没瞅见我。我也没出声,反而屏息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这小子——这小子除了脸蛋儿比我白一点儿,眼睛比我大一点儿,鼻子比我挺一点儿,嘴唇比我丰润一点儿——还有那点儿比我强?
个子没我高,牙齿没我齐,头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黑虽黑,却显而易见的枯燥燥。也不知道豆芽儿看上了这厮哪点?
难道是因为这人跟豆芽儿一样,都是植物?
去!
‘柳条子’跟做贼似的,摸进先生屋子就开始东瞅瞅西看看。圆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咕噜打转儿——看起来似乎是挺向往的。
“你在干嘛?”
瞧他进来都半柱香的时间了,还像个傻子似的杵在那儿,我忍不住开口了。
他被我吓得一跳,转头看见是我,原本散发着向往的光芒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被他这么一瞪,我也有点儿慌了。
当然不是小爷怕了他!主要是我身上带伤,只能趴在床上。而这小子手脚灵活跟个猴子似的——万一他一时没想通,顺手给我几拳——那……我爹大概就没儿子了。
绝对不能在气势上怂了人家。
我想起爹爹对我的谆谆教导,也瞪起了眼睛跟他对视。
我们对视了很久,我本来眼睛就不大,崩了一会儿就感觉眼眶酸酸的。就在我打算转移视线时,他嗤的一声冷笑。
“看你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不也被打得哇哇大哭。真丢人。”
被先生打哭的弟子多得不得了,压根儿不止我一个。我个性顽劣,也不是第一次被打得这么惨。就在前些天儿,当着更多同窗的面儿被教训的抬不起头也不是就此一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脸皮厚的拿白眼当饭吃的我,被这小子一激就火了。我就是不能忍受这家伙用那种眼神儿看我。轻蔑,骄傲的仿佛我是一块马粪一样。
“贱民。”恶毒的话不自觉的吐出。
我虽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却觉得它足够分量——足够我用来打击这个‘柳条子’。
果不其然,那小子死死咬住下嘴唇儿,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双手紧握,咬牙切齿的似乎要把我生不如死——咦,我是不是用错成语了。这是先生去年教我们写文章时,胖子用来形容他娘亲(瘫痪的那个可怜人)的。
咳咳,换一个好了。我最怕别人跟我来硬的了。说白了我有点儿欺软怕硬,看见这愣了吧唧不知道变通的人,还真怕他气急了给我几耳瓜子。而我一紧张,就会胡思乱想。
不过这‘柳条子’还不错,虽然浑身发抖,却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估计他不会突然扑过来揍我,心里也放松了几下,开始捧着书继续看——这小子一看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再说先生房里除了现在占地儿的我之外,没有一样儿东西价值超过五文钱。
他见我不理他,挑衅着走了过来。看见我手里拿的家伙,满眼里又是抑制不住的向往。
“《声韵史》!!”
他念着,声音真是动听。哪怕我这么讨厌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眨着眼睛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手里的书,迈不动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