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千灯绘梦相合欢 第57章上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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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劳烦小卷子了。”
小卷子躬身道“不敢”,转身领了我与紫堇往长景殿过去了。一路上,只碰到了几个青衣宫娥怀内各自抱了东西匆匆而出,小卷子回说她们应是奉了柳姑姑之命,为圣上准备沐浴之物。
“小卷子,本宫事先并未告知,就这样贸然过来,可真的没关系?”
才刚踏入长景殿,淡淡沉水香气扑面,原本勉强还算冷静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对凌弋,不可能有什么事是有九分把握的,就算是一分,恐怕也……
小卷子唤了一名青衣宫娥上前伺候,回头笑道,“娘娘莫担心,奴才自不敢差池。娘娘此来,圣上定会高兴。请娘娘在此处静候片刻,待奴才过去通报就好。”
镇静凝神,轻点头微笑道,“有劳小卷子。”
目送小卷子一路疾步小跑自长景殿东门而出,往御书房方向去了,这才回身入了西厅,静坐等候。
轻风徐入,厅内空气淡香清凉。宫娥奉茶上来,微笑接过,轻抿一口,入口清甜,却无暇多顾回味,心下小鼓已打得厉害,渐觉微弯起的唇角已趋了僵硬。
再这样下去,我非僵成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不可。
凝神静息间,眼角余光一瞥,见屋角一朱漆案上摆了一尊紫漆花梨香木砚屏,屏座雕镂祥云万福纹,其上精心装裱了一幅五色春景细绢画,正是前日凌弋在瑞香阁时向我讨要的——心跳,莫名地停了半拍。
正这时,听得有人轻推了雕花木门而入,脚步稳而持重,寻不见半分迟疑,仅凭此,已是极大场力穿透而过,紧紧压迫心脏。
急忙起身,待凌弋掀了珠帘时,垂眸交手,深屈膝行礼,问安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免礼。”凌弋简短地说了二字,语间并无甚起伏,完全听不出喜怒。
见了那砚屏才刚有些静下的心,不安重又袭来。
如此贸然过来,若是打扰了凌弋商讨重要国事,岂不糟糕?往常不论凌弋在宁意宫因处理政事待得多迟,我只在瑞香阁等候,若是到了子时他还未来,我便依他所吩咐的,先行歇下。今晚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可千万别弄巧成拙了……
正胡乱想着,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他怪罪得轻些,不想他竟大步上前,一手绕过背后,另一手抚在脖颈,带我起来……我太紧张了,凌弋都说了“免礼”,我竟还保持着屈膝福身的姿势。
瞳眸相对,肌肤相触之处,所感微烫,瞬时间浑身窜过一阵轻痒酥麻,未想得凌弋一来便是这般亲昵姿势,不禁羞得两颊绯红。心下窘迫,正欲移开视线,下巴却被凌弋二指紧紧捏住,动弹不得,只能抬眼直视着他,微眯起的漆色凤眸间,如往常那般幽潭似的深邃,捉摸不透,冷冽,竟少了半分,薄唇微弯,极淡的笑意间,多了一丝玩味。
“寒妃今晚竟这样等不及了?”
等……不及?
被这问题吓了一跳,一时呆愣。
这样的问题,我根本无法回答。
凌弋极轻地笑了一声,移开了手,放了食指在裸露的脖颈间轻轻一划。
触感,微痒温烫,骤然屏息。
“小卷子禀说你从露申宫带了冰镇绿豆汤过来。”凌弋说着,又是微微一笑,目光间的冷冽,竟又淡去了半分。
适才被他那突然的亲昵举动吓到,一时几乎将这事给忘了,幸好他提起,也正好有了理由移开视线,垂首恭声道,“是,夏虽未到,暑气却已是有些的了。臣妾想皇上每日忙于政事,身心疲虑,心火多添,便带了这冰绿豆汤过来。臣妾斗胆,还望皇上见谅。”
凌弋轻点了下头,在八角影心木嵌琉璃紫檀圆桌边坐下了,待我亲自取过食盒,盛了碗七分满的冰绿豆汤,双手呈上。凌弋仍穿着粉米藻纹[1]绀色锦服、云头绣金乌皮六合靴,,正是平日上朝时随意可着之服,想来是自早起上朝之后就再无得空换过衣服。
凌弋才刚拿过青瓷汤勺,盛了半勺,送及嘴边,还未喝一口,抬眼间突然变了脸色,一手拽过我的手腕,拉我近前,半眯了漆色凤眸,冷冷瞪向我侧梳起的云样发髻。
每日梳妆,我都记得将那百合玉钗簪上。半个月前,偶有一次沐浴之后忘了,凌弋整整冷了好几天的脸,说话间虽无表示,却将众人吓得够呛,幸而后来紫堇让我亲手绣了一方鸳鸯丝帕献给凌弋,这才恢复原样。
瞬间做了呆愣之状,虽已预知,心下却还是被凌弋霎时冷了千百倍的凌厉神情吓到了,立即跪伏在地,额直抵地,背脊上袭过一阵恶寒,颤声道,“臣妾知罪,臣妾该死……适才过来时,走得太急了,在明星渠那里摔了一跤,头磕了石栏事小,不想那玉钗竟……臣妾不知该如何是好,丢了玉钗,还望皇上责罚。”
凌弋沉默不语,西厅内气氛沉滞得厉害,几乎窒息。
半晌,凌弋才轻声开口道,“无事,寒妃不必如此。夜已深了,待明日,朕再遣人去寻。你先起来说话。”
听凌弋既如此说,绝不敢再跪,忙起了身,垂首侍立一侧。
“适才,可有哪里摔疼了?”凌弋突然抬头问道。
忙摇头,轻放柔了声答,“臣妾无事。”
“无事就好。”凌弋暂收了凌厉目光,面无表情地说完,静静喝完了那碗冰绿豆汤。
他未说再要,我也不敢问,略觉尴尬地交手侍立着。
外间又有人敲门,凌弋冷冷地道了声“进”,那人轻推门进来了,福身下拜,正是柳姑姑。
柳姑姑行了礼,近前躬身立于帘后,恭谨禀道,“皇上,浴池已备好了。”
凌弋轻点了下头,继而将目光转向我,唇边微露了轻笑,道,“寒妃?”
——他问我作甚?
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顿时又是羞得发慌,红了脸颊,怯声道,“回皇上,臣妾……臣妾适才在瑞香阁的时候已沐浴过了。”
凌弋“嗯”了一声,也不多言语,起身吩咐说这就过去,走至帘前时,顿了脚步,回过头道,“寒妃今晚在此宿下,若觉得乏了,可先入卧房歇息。”
忙福身应诺,再抬眼时,凌弋已出去了,只剩了柳姑姑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眼瞧着我。
柳姑姑见我已回过神了,略一福身道,“奴婢恰才还未给寒妃娘娘请安,寒妃娘娘安好。娘娘可有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传人去做。若是累了,便先进去歇息?”
犹豫了下,正想说在这里候着就好,又觉不妥,改口道,“确实有些累了,先入内歇息罢。”
柳姑姑再一福身,温和地微笑道,“奴婢与紫姑娘就在外间侍奉,娘娘若有事,请尽管传唤。”
点头回了个微笑,未敢细看紫堇表情,脚下步子虽稳,心下却是逃也似的,总算躲入了内里卧房。
卧房内的诸样布置,略微熟悉……去岁,桂花盛开之时,曾在这里宿过一晚……鸠占鹊巢,竟睡了龙榻,凌弋却是睡在了外间。
从一开始,就一直试图避开的,终还是没有躲过。
不敢直接坐了龙榻之上,只寻了帘外书案边的一张藤木椅坐了,心下焦躁,无聊间,目光被墙上的一幅画所吸引,细一看,正是青云道人所画之【太清雪景】。
青云道人此画,只用了玄、青二色,半幅着墨,另一半,数笔玄青,空出了云卷云舒。
未等多时,听得外间人声轻响,知是凌弋回来了,慌忙起身逃入内室,动作之快连自己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珠帘轻响,未及转身,已被凌弋拦腰抱起,心脏,一瞬骤停,不敢抬头,只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任沉水香气肆意侵蚀尽仍在孱弱喘息着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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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粉米纹、藻纹:十二章纹之二,藻,取其洁,象征冰清玉洁;粉米,取其洁白能养人,象征有济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