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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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秋风时节都会有一个人来看我,她叫白鸽,来自花都的人,在沙漠的另一头,翻过了这片茫茫无际的大漠,跃过一座山,就能到达她居住的地方。她说,在那里有一片很深的海洋,她时常度过海洋去遥远的扶桑,也常常穿越大漠到这里来,她一生所牵挂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扶桑的家,一个就是沙漠里的坠月。
其实我知道她所牵挂的是什么?是居住在坠月里的那群白色鸽子,它们是很多年前就被人放居在坠月的,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被人带来这里,但是它们一直都生活在坠月,在这里繁殖栖息,无忧无虑的在这片天空翱翔。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习惯了和这群鸽子相处,给它们喂食谷粒和水,每天傍晚听着鸽哨看它们回家,它们比我更早的拥有了这片天空,不远处的绿洲就是它们嬉戏的地方,我时常会到那片湖边的草丛里看它们玩耍,这群可爱的白鸽就是她心里唯一的牵挂。
她不说话,也从未告诉我她的名字,所以我叫她白鸽,每年她都会骑着骆驼带很多谷物来,然后看每一只白色的乳鸽,虽然它们已经不在是去年的那一只,但同样都洁白,这些就是她的心愿,她希望每年回来都能看到白鸽。所以,我替她养着这群鸽子,只为了她每年秋风时节回来看看。
白鸽,很少说话,穿着白色的和服,乌黑的头发上系着红色的头带,她总是淡淡的穿梭在那些鸽子笼边,痴痴的看着那些笼子里的鸽子,白色的,雀跃的,或者安静不动的,她的眼神表露得那么的欢喜,用洁白的手指去碰触那些可爱的小东西,然后任凭它们啃啄着她的指尖,用桃木勺子给它们舀上清澈的泉水,把它们抱在怀里用手指温柔的抚摸它们。
你很喜欢这些鸽子吗?我问她。
她看我,不说话。
这些年她都不太爱说话,她是扶桑人,所以只会一些简单的汉语,因为不说话,我常常觉得她来的时候也像是我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我也不爱说话,可是如果有个人比自己还沉闷,那我就会不停的说话,我会问她好多问题,因为我知道她不会答,所以才会不停的问。
你为什么要留在花都而不回扶桑去?很久以前有一个扶桑浪人,他为了回家而替人杀人,后来他回家了,还给我带来了樱花。
樱花……
是的,我知道你们故乡的樱花很漂亮。
她的眼里有些湿润,然后开始说话。
那些樱花是飘在风里的精灵,我每年都会渡过海洋,然后回东瀛,因为那里是我的家,每年都会去看山野里的樱花,同样每年我也会来坠月一趟,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惊愕,这里是你居住的地方?!
是的,我曾经和我的夫君居住在这里,坠月就是他为我建造的。后来我们去了花都。
原来这些鸽子是你们留下来的,所以你每年才会来这里照看它们。
是的。
她打开鸽子笼放飞里面的白鸽,看着那些鸽子远去,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如同荷塘里绽放的莲花。
关于白鸽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却发生了另一件事。那一天黄昏,天色渐黑,晚归的鸽子还没有回来,我看着她不停的在楼上寻找,突然她打翻了那些挂在楼廊上的笼子,然后骑上了马飞奔而去,这个女人一身的沉默,却唯独对这些鸽子动情,她心爱的鸽子在远方,她却不愿意带它们回家,如今失去,却是那么的害怕,我能感觉到她那天的心情是多么的害怕,如同害怕失去些什么。
夕阳落山后,我看到她骑着马疲惫的回来,一身洁白的和服,染着暗沉的血迹,走进坠月,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房间,我坐在窗外看着里面的人影晃动,她倒了水然后脱去身上的和服,我能听到里面的人在清洗身体,还有她小声的哭泣。
怎么了?我问。
鸽子不会回来啦!
我看着纸窗上的影子,然后轻轻一叹,不再问。
第二天,我骑着马赶到那片湖畔,绿色的草丛中有许多鸽子的白色尸体,还有一群马贼的尸体,路过湖畔的马贼杀死了所有鸽子,而那个女人杀了他们,谁也没有见到她是如何动手的,但那群马贼确实死在了她的手中,或许是她出的剑太快,他们的伤口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来得及流出,就已经死去。
白鸽,杀了那群马贼。
那一天,我回到坠月看着倒在地上的笼子,然后把它们拾起重新挂了起来。看着她没有神采的样子,我安慰她道,鸽子会回来的。
她突然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如同要溶化出来一样,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太多事,或许不能说,或许是她不想说吧!
我握着她的手说,来吧,我们去喝酒。
我带着她来到楼上,拿出酒来,然后给她倒上。有的时候一个人太伤心就需要喝酒,其实喝酒不是为了好喝才喝,喝酒的人往往内心都掩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痛苦,或者不在意,但那些痛楚却需要独自承受,所以喝酒,有的时候是为了麻木或忘记一些痛苦。
白鸽微笑,其实我所痛苦的或许不是这些鸽子,只是其它的事罢了。
我点头。
她喝酒,透过高挂的鸽子笼看到远处桃树上的那把剑。她说,你封了那把剑?
我边倒着酒边看向远处的泪痕剑说,因为还没有人能让我用上那把剑,所以它一直都留在那里。
是否孤单?
什么?
你一定很孤单吧!一个人,如果不需要朋友,那么她就必须有敌人,如果你连敌人都没有,不是很孤独!
呵呵,所以我需要鸽子陪伴我——你看!
我指着窗外,一群洁白的鸽子从远处飞了过来,我看着它们,然后把楼上的谷粒撒了一地,用手指打了个响哨,它们就立刻飞了过来,如同浩浩荡荡的一片云朵,洁白无瑕,令人感到震撼,鸽子仆仆煽动着翅膀落在我的身上,啄食着我手心里的谷粒,雀跃的、调皮的,我哈哈哈笑,它们也好开心,这个新家它们很喜欢。
这些鸽子?你从哪里弄到的?
是我今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我已经习惯了夜晚睡觉有鸽子的咕咕声,不然我想我会睡不着的。
她会心的点头一笑,谢谢你泪痕!
她看着那些调皮的鸽子在桌子上跳动,斟了满满的一碗酒,然后开始喝酒。失去的鸽子可以买回来,如果失去了的人该怎么找回来?
我抬头看着天空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会去找,失去了就是失去啦!
她点点头沉默了许久,或许你说得对,失去了就失去了,即便再找也是找不回来的。鸽子都是同一个样子,所以只要它们都是白色的鸽子就如同是以前的鸽子,可是人不一样,即便是同一个,也有可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更何况要去找回来呢?那已经是无法重复的历史了吧!
我的夫君从前很爱我,后来我们离开了坠月建立了花都,虽然我们得到了很多,但却失去了他,他成了花都人民的统帅,将所有的感情都倾尽于他的子民,渐渐的他忘记了鸽子飞翔时的样子,再也没有心思去看一只鸽子是如何飞翔的,以前他曾在这里陪我一起看天空盘旋飞翔的白鸽,他对我说,那是自由。原来自不自由完全是人定的,后来他得到了很多,于是失去了自由,甚至于失去了我也在所不惜。我想,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从前他所在乎的女人,他为他可悲的江山而倾倒,如今的我却更加怀念过去的日子。
白鸽喝下第七碗酒,然后流着眼泪笑着说,如今我们没有关系啦,就算我离开他,也是一样的,他要的只是花都,而不是我,我们渐渐远离了对方却不曾知,我一直很怀念过去在坠月里的日子,那种简单浪漫的生活。
泪痕,人,为什么好累?情,为什么好苦?你试过很爱一个人,却眼睁睁的看着他去爱别的东西吗?我想我是不能容忍他这样做的,既然如此,我该离开他,让他去追寻他想要的,而我继续怀念我所想要的,哪怕是生活在往事的追忆里,也不要去打扰现在的他,因为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啦。泪痕,他离我好近,有的时候同睡在一张床上,我却越发的感到孤单,所以我想努力挽留的终究都离去了,无法挽留住,如你所说,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再做什么也是枉然啊!
那一夜,我看着那个女人,她不停的哭诉,不停的喝酒,酒水滑过她抬起来的洁白颈子,流入她的衣服内。那些潮湿的东西溶进她的心底,滴滴都是痛,颗颗都是泪。我没有阻挡她,我知道她的心底很难过,所以需要不断的喝酒,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装疯卖傻,其实所有的心结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如同剑有多厉害只有被刺的那个人才知道,然而死者是永远也不会说话的,如同心死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将真心告白的。
我看着醉倒在桌面上的白鸽,还有围绕在她身边的鸽子,我想她为了她所喜欢的人,千里迢迢从遥远的异国而来,付弃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如今她所爱的已经失去,不得不承认她除了些许回忆已经一无所有。虽然如此,仍旧想做最后的挣扎,但失去的,注定只能是失去,强做挣扎又有什么用呢?错过的,她永远也回不去啦!离去的也永远也追不回来!眼泪是她心底最动人的伤,流淌不息,却不被最爱的人看到,永远只能流给无关的人看。
从那一夜后,白鸽再也没有回去花都,而花都的男人也没有来寻过她,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两个人的情份已经尽了吗?不想在彼此纠缠了吗?所有的温存和感动只能被留在昨天,然后在明天的日子里重新回味温存,无法言说,因为这些痛,这些甜蜜交织而过,没有痕迹,却灼伤人心。
或许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花都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至于白鸽他已经能够割舍了吧!从不能割舍到彼此恩爱,长久厮守到彼此淡漠,最终都不在去在乎和挂念了。
从此,江湖中又多了个杀人于无形的女子,听说她的武功高强,疾驰的剑光如同雷电。而花都很快就被突厥的外延所瓦解,花都的主人也惨死在那场战争中。传闻中花都主人的妻子居然是位武功高强的女子,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但她却在守卫森严的突厥军营中杀了突厥将军,并将他的头颅血淋淋的悬挂在军旗上以示警告,突厥兵最终退出了花都,还花都一场宁静,而这个女人却不愿意继承亡夫的位置掌管花都,而是选择了流浪江湖。
从此,江湖不再太平。
白鸽曾说过,如果一个人没有朋友,那么她就需要敌人,如果一个人连敌人都没有她就太过孤独。所以我们一直都徘徊在朋友和敌人之间,朋友,因为我们都害怕失去对方,敌人,因为我们都害怕没人能够战胜自己,后来我们约定每年都会在一起切磋武艺,因为我们同时都想得到朋友和一个真正的敌人。
如果不是为了她心爱的男人,或许白鸽早已在江湖中有所作为,可是她却为了深爱的男人而放弃了她的江湖,如今,她又重新回到江湖,却不再为那些天下间的名誉,而是为了完成自己浪迹江湖的心愿。她说,她终生都是江湖的人,离不开,曾经抛弃了江湖,如今还是要回来。因为她的心已经绝掉了尘埃,所以能再次回来这里,不问世事。
我不知道白鸽终究想要得到什么?曾经她为一个男人而放弃所有,如今也为一个男人而变成真正的自己,或许这个她所爱慕过的男人只是她成长的一个经历,而她曾经把他当成了生命里的全部。所有的一切都将过去,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痛苦的欢笑的都将一同泯灭。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个穿着和服的白衣女子剑法是多么的利害!我一直期待能和她有一场真正的较量,生死一线间,或许我们可以知道我们的手中的剑哪一个才更厉害?但我们都没有拔出那一剑,只为了一份天涯相隔的陪伴。
所以,每一年的秋风时节,我都期待着一个女人到来,我知道无论天涯海角,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敌人,白鸽还是会骑着她的骆驼来这里看她的鸽子,那些白色纯洁的鸟儿,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