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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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一冲动,真想答应,结果小丽也赶来了,在旁边哭成了个泪人儿。只是叫着:‘哥哥你认个错吧,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我心一软,对他们说‘我可以走,不过你们要照顾好小丽。’谁知道小丽一下就跪了下来,她那么小,能为我给人下跪,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忍心任性得绝情绝义?”
“我认了错,留了下来,有所收敛,可是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后来,他们到处托人,让我去参了军,我同意了。”
“当兵以后,我表现很突出,领导器重,本来准备重点培养,结果,有一次回家探亲,我回来晚了,和领导干了一架。”
我很意外,“哦?”了一声,心想,既然你赌气出门,应该铆足了劲儿大干一场,怎么会因为一件小事和领导打架?
他瞅我一眼,说:“那一次,是姨父姨母告诉我,小丽交男朋友的事儿,那小子成天纠缠着他,他们担心她学坏。她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个世界最亲的人,我怎么能不管不问?我回来候了那小子几天,可小丽也掩护着那小子。好不容易我找到那小子,警告了一回,那小子赌咒发誓的会对她好,小丽也差点为这事跟我急。我叮嘱了几个哥们,就回了部队。可能心情不好,那领导新调来的,想安插自己人提干,顶了我的机会,当时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的,我忍不住,和他干了一大仗。”
我理解的点点头,说:“其他领导不会为他一个人说话的。”
王锐说:“可是我没听其他领导的劝,我离开了部队。”他笑着叹气:“不过,后来想想,还真觉得对不起那些领导,象我老大哥似的。”
“回来后我姨父姨母象变了人似的,嘘寒问暖,我就耐着性子在家呆了几天,小丽那时候读书忙,又避着我,怕我管她,有几次还认真的和我吵了几次。”
“我开始觉得闲着有点无聊,这时候二老告诉我,他们好不易给我找了一工作,是到银行上班。当时到银行里上班,收入挺不错的,我巴不得早点自主独立,当然很高兴,就去上班了。”
“上了半年班,单位还不错,生活也正常了,可是一次和我们领导下班喝酒时,知道了他的经历,我忽然改变了自己的全部想法。”
我盯着他,有些期待:“那次谈话对你一定很重要?”
他点点头:“那领导当时四十多岁,他说他是从二十出头到那银行上班的,工作了二十年,每年收入两万,他生活挺节约的,跟苦行僧一样,除去开销,那时候他已经有二十多万积蓄,小日子挺乐呵的。有钱有地位,房子是单位配的,过得特满足。”
“我当时忽然象有人点化似的醒了,他说‘小子,你要是好好努力工作,没准二十年后,你也能混成我这样的。’我想:‘混成你这样就完了,两点一线,朝八晚六,跟机器人似的。’他还一本正经的忠告我:‘要有信心,你要相信自己。’我那时候心高气傲的,说:‘你这样也不咋的。’我想,这辈子无论经济上我能图到什么数字,一个人,要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然后再按部就班的去走,象颗螺丝钉似的,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既然有二十年,为什么不试试走其他的路呢?我拿两年试试,要是失败了,大不了以后日子紧巴巴的过就完了,至少,我试过别的路,不是在一直被人安排。”
这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不由得向他比了比大拇指,他笑了,透着股自信。
“那领导很开明,当时也有些害酒,他说‘锐子,这样,我跟你小子赌一手,你只管出去,你家里的工作我来做,要是你真有出息呢,那也不能毁在咱这小水沟里,要是你是眼高手低,瞎吹吹大牛皮呢,你就乖乖的给我回来上班,工作机会呢我尽量给你留着。是龙是虫,是骡子是马,都得给机会让你试试对不?你才能死心,对吧?’”
“我受他一激,说:‘您放心,您这我是绝不回来了,要就死在外头,或者躲着不敢回来见您,要就是提着礼物回来见您。’领导认了真:‘你小子别说酒话哦,礼物我不要,你要混出名堂了,给我在最好的酒店摆一桌吧,档次呢,至少不低于两万块钱的标准。’”
我啧啧惊叹:“当年就那么巨额的赌注啊?两万一桌?什么概念啊?”
王锐说:“他那是激我,想逼我打退堂鼓。我当时一拍桌:‘成,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辞了职。”
“姨父姨母和我闹得不可开交,发动所有亲戚来和我摆事实讲道理,我不屈不挠的抗战到底,最后他们妥协了,说我父母原来有家产留给我,没想到我这么桀骜不驯,现在给我两条路,一条:给我两万,让我自己到社会上去,不过今后和他们断绝一切关系;另外一条路,回去上班,向领导认错道歉。”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横了心,说:‘谢您二老的养育之恩了,我要是有点出息,一定回来给你们道歉,一定会感谢你们。’姨父说:‘我们不贪你什么感谢,也谈不上什么恩,你要真有出息,多想着点你父母,你妹妹,别在外面给他们丢脸闯祸就行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沉重,我也有共鸣,概叹说:“下那么大的决心,是挺不容易的。”
他揉揉鼻子,声音有些涩,说:“其实世上最苦的事情,就是用理性代替感性,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我深深认可,默默点头。
他注目街道上的匆匆人车流,流光飞珠,暮色沉沉,我知道,他的心里是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时间,他是否有被遗落感?被命运开了个玩笑,轻轻抛起,悄悄落下,象一把刻舟的剑,茫然回忆和寻觅自己曾经的刻痕。船不再是那艘船,水也不再是那波水了。
我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色,有些人有导演的眼力,知道其他角色的心事,却苦于无法共享,有时候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寂寞而痛苦。”
他接了下去:“不知道的时候又苦苦寻觅,想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今后的结局是什么。小弟,你是个常常能知道结局和控制结局的人么?那个姓杨的小女孩?”
我一愣,此时此地提起杨雯我多少有些意外,尤其是被他提起,我不由得奇怪的瞟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知道结局,也能够控制。”
王锐笑笑:“你是个非常理智的人,相对同龄人非常罕见的冷静清醒,所以有时候你要追求的现实东西很容易,而要追求浪漫则很难。”
我仿佛被他轻描淡写点中要害,滞了一刻,我有些醒悟的问:“大哥,你的意思是我很现实?”
我以为他出于客气也会说:“不是。”结果他很肯定的说:“对。”
我有些不服,说:“公主……李丽秋不在了,我当时只想……”
王锐笑了,说:“你不会。”
我有些恼怒的问:“我不会去死?”
王锐变本加厉的说:“那么多女孩喜欢你,你对父母那么有感情,怎么会去死?”
我怔怔半天,说:“对父母有感情,所以不会死?”
王锐说:“你藏得很深而已——你别多心哦,你那么喜欢历史,知不知道刘备摔儿子的故事。”
我笑,笑这个一脸豪气的商人,居然也对刘备有研究。
我说:“是做给赵云看的,作为抚慰自己的大将吧?不是真摔——刘备双手过膝,手长啊,赵云不抢着接,他也应该接得住的。”
王锐笑着发愣,说:“这个观点倒很新颖。”
他又说:“你不觉得,那是一种对儿子的保护吗?他越显得在乎大将,而越不满儿子,大将感激在心,越会出力保护他儿子。”
我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和我有关?”
王锐带点神秘样儿说:“你不就是故意显出对父母的不满吗?让别人知道你们不和?其实你非常在乎他们——并且,你也在乎杨雯?”
我哭笑不得:“你是说我因为在乎他们而冷淡他们?为什么?”
王锐点点头,很认真的说:“你想知道他们对你的反应,和旁人的态度,是否经得起考验。”
我有些自感惭愧的笑:“我在考察他们?大哥你太高抬我了吧?”
王锐严肃的说:“一个有大野心的人应该怀疑一切,因为他的目标和责任大于旁边所有人,他应该承受孤独,无论旁人是否理解,等他成功了,旁人会理解的。”
我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杀气,试探着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个人信奉强者哲学,他这样诠释我,是因为他的眼里的标准都是有无野心的人呢?还是我真是极度理智猜疑,以至于苦闷不已的人?
王锐笑笑,洞察用心似的自得:“所以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我情不自禁的问:“怎么样的人?”
王锐说:“你极其聪明。”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遍,可是一次比一次苦恼,而且越来越有贬义,我摸了摸鼻子,神情惘然的叹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