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和十五勾肩搭背坐在我面前，四只脚同摇同晃，好象闲庭信太空步，我皱眉瞅着他们，应付性的强笑，觉得他们最近亲近得有些狼狈为奸了。十四似乎永远乐观，刀刻一般的标准化模式化笑容，却令我疑心他是否真正快乐，他的不悦和恼怒越来越少，不知是消化在与十五的私下纠纷里，还是隐藏在我与日俱增的气势里。我当然更乐意理解为岁月和社团的磨砺终于催生了他迟来的成熟。
    朋友如镜，可以看出自己的变化。看到一度亲近的朋友日渐疏远，若是以前的我，宁愿理解为自己的倨傲丛生，也不愿意轻蔑地判定他的道行消退或落后。
    可是现在，我只愿意理解为自己的掩饰不够，他的敬畏和自卑渐增。若要改变，应该增加自己的“恩威”的“恩”，而不是迁就。
    十四还是舍得费功夫的，大概见我前作了些免费而用心的温书准备，他怯生生而笑容可掬的勉励我：“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尽管他笑如春花，用成都话准确的描述应为“脸都笑烂了”，他的眼神却闪烁游离，从前的锐气不见了，只剩了些胆怯和畏缩。说话间他不时瞅瞅旁边闷头不响，眼神紧张的十五。
    十五是电池思路的萌芽设计师，其实他自己并不控告侵权也无力夺权更谈不上争功，我觉得他有些大智若愚，一定程度上已经驾驭了十四。有时候也令我纳闷，远比十五勤奋烈性的十四怎么会臣服于懒散狡黠的自己的小弟？这些人，究竟是过于理智还是过于感性？或者是过于消极，一遇胜负强弱，立马反道而行？
    我觉得有些可悲，没法告知他们，我笑吟吟的说：“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全心加入电池社团了？”
    在生意上，小马是种麦子的人，我是把麦子做成面粉的人，可惜没人来吃面条，我心里守着一团堆状的钞票阴影如鲠在喉，我不愿意一直指望小马，依附太多必然形成依赖，依赖太多又会恶化为依附。我也不愿侥幸，指望岳阳办银行卡那类幸事滔滔不绝，财源滚滚，如果有机会，我更愿意开辟第二条路，可惜有财无人，雷逸野心虽大，心眼却小，而且依赖性极强，典型的志大才疏，我不怕有野心的人，相反还有些欣赏和看重，甚至喜欢直接向我挑战者，可以磨砺刀锋，增强实力，发现不足。可惜光有野心，没有意志力没有行动力没有执着等于是狂人或疯子。所以，我只能指望与小马他们较为疏远的十四十五，可惜他们小打小闹，总是谋而无果，意气用事，成不了什么气候。一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萧条，令我沮丧。
    他俩对视嘻笑，半响无话，良久，十四才边瞟十五边调笑着说：“怎么样？老大的意见，你来之前不是有想法么？”他的征询是冲着十五，调笑是有些冲着我，这是个典型的当场压低我而自高身价于十五的姿态。十四在我心里的位置象断开的冰层，漂移得愈来愈远，我的感性象冰山一样慢慢沉没了下去，理性重新冰封冻结。
    我耐心的等着他们，象看两个孩子，并迅速在心里分了类，十四是个不知自己正在作恶自耗，漫无目的不知厌倦的四处游击战的战将，十五是个谨慎沉着的猎手，不停的编制思路的猎网陷阱，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他是十四的大脑，十四是他的血与胆，这是个勇者和智者的组合。可惜，勇者心窄，智者胆小，恰好合璧了双方的弱点。一念及此，我不禁慢慢绽开了笑容。
    十五眼神躲闪着看我，一面愕然回顾十四，仿佛是十四在陷害他，这是个不敢承担丝毫责任的所谓智者，我好似看着一场喜剧，抱臂微笑，立马又警觉于他们敏感而受伤的眼神，抱臂是潜意识中的拒绝，我悄悄放开了手臂。
    我慈祥的笑了笑，懒懒说：“你们都是技术高手，一定深思熟虑过，反正都是高招，就看你们能不能几句话说清楚了，你们知道，我是技术盲，太复杂的想法我就听不懂了。”我一面说一面作势打了个哈欠。
    十五有些受了刺激似的愤愤，这样一句话也能使得他受辱？我有些轻蔑，看样子他恐怕已经要招呼十四离开了，这个智囊动得真不是方向，南辕北辙，意思都没表明就准备撤离，我转开眼神，微笑看着十四。
    十四受不得激，笑推十五，十五缩头盯着他仍没有言语，十四来前的组合设计看来已经破产，只好带着怒其不争的蔑视和不耐自己拖长声说：“是这样，我们准备做一个网站，看老大你有没有兴趣投资？”
    我愣了愣，说：“网站？”
    那时据我所知，网站是新兴事物，传统行业一律嗤之以鼻视为另类，好象有线电视刚刚兴起那种抵触，我本性其实有些保守，对新生事物一贯保持怀疑态度，就算要尝试，也是小范围试点考察，先做好了上当吃亏的心理准备或者是先投入考察侦察费用才愿意慢慢进入，这事陡然听他们提出网站，不禁吃了一惊。
    怕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我尽量克制疑问作势好奇而惊喜的说：“好创意，说来听听！”
    十五思路清晰逻辑合理简明扼要的阐述了网站的背景和前景，我的面前仿佛展开了一副壮观的“一网天下”的图案，这小子确实不乏好点子，也好尝新鲜，总是指望用一个技术方案一鸣惊人占据引领位置，这有些象雷逸的心理，只是比雷逸要更狂热，却又酝酿得更冷静大气，雷逸感觉是个希望用技术能力吸纳所有资金、人力、地位和荣誉的人，常常显得野心毕现，而又力不从心。十五和雷逸，一个用脑一个用手，目前优劣分明，未来造化难测。
    我概叹着两者差异，十五出身于一个大厂厂长之家，将军之后，据说与某位厂领导的儿女关系密切，现在，那位厂领导是本市市领导，十四对这个似有来头的十五敬若神明，认为背靠一颗将长成巨树的小苗，确切的说十四有些势利，当初靠近我和十三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十三也是某厂长之独女。相对十四，我追求浪漫，他追求现实，只不过后来恐怕见我太浪漫且重用了小马，十三又与男友另辟天地，他才决心靠拢十五以成六足三分鼎立之势。
    而雷逸的背景很简单，普通工人家庭，这即是他的耻辱点，又是他的动力来源。
    过度现实的人总会被感性的人所引领，每一个创意和技术大肆推广之前在世人眼中都是感性的，一如哥白尼伽利略的学说，在当时世人眼里恐怕都是一种浪漫感觉和不必负责任的诺言，但是，他们引领了世界。
    我虽然保守但并不封建，落于人后的感觉令我生不如死，等我回过神，十四十五犹在面红耳赤的喋喋争辩“BtoB”、“BtoC”模式，我决心暗定，现在他们徒有创意没有资金人力，我有资金人力缺乏创新，我决定将我的实力交给他们，看看他们的创意和清高是否经得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