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不死-半夏枝末  苍苍秋苇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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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苍秋苇
    【2013七夕贺】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人物都很年轻,如同刚刚窜出芽儿的嫩柳一般。
    那时候傲君冷还是个豆蔻年纪的女孩子,梳着两个简单的羊角辫,面容姣好,纵使不施粉黛,也透着这般岁月不可抵挡的生气。
    她是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住苇塘边,家中有一条小小的船,靠渡些散客维持生计。
    这些年外头都不是怎么太平,不是东边闹事就是西面造反,今天这家的皇帝刚坐上龙椅,明儿个就裹着龙袍被别家的将军送进了棺材。傲君冷不喜欢在意这些事情,尽管沿河的人家鲜有不谈及,她喜欢站在自家的扁舟之上,依着水流荡漾,直到太阳躲到了丘陵的另一头,才懒懒地撑着竹竿掉头。
    这一带,很少有女孩子爱上船,多半人家的闺女,喜好的是赖在屋里,这般那般地梳妆着,待上个几年,自会有年轻的男孩子上门提亲,嫁作人妇,便也是安安稳稳的一世人。
    直到有一天,她救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孩子。故事就像是市井小民口中说烂的段子一样发展起来,逃出战局的男孩子,洗漱干净之后依旧是有着符合年纪的白净,哪怕双颊上零零落落划了不少的口子。
    男孩子跟傲君冷说,他怕死,所以逃出来了——家里面没有男丁了,如果他不去打仗,他们就会把他的妹妹抓到宫里去当奴隶。他眸瞳清亮,咬着一口江南特有的软糯口音,叫听的人也不禁生了几分疼惜。他最后说,他还是很怕死,所以,在看见将军战死的那一刻,他坚定了出逃的信心。
    傲君冷在故事的末尾听到了一个俗套的情节,改朝换代。
    这一次,她破例地打听起新帝和他的王朝。
    男孩子却是异常地冷静,英雄当以成败论。既然能坐上这般高位,自然有独到的手段和智谋,不然,注定是要死在那个位子上的——而且,帝王之座太高,连个收尸的人,都要好一番找。
    男孩子住了下来,开始帮着傲君冷撑蒿渡客。起初,拿过刀剑的手掌连竹竿都把握不好,而慢慢地,却是可以驾着一叶扁舟在江面上周旋嬉戏。傲君冷抱着从山里挖回来的蘑菇,然后熟练地挑拣出压坏的丢弃,剩下的搁进岸边支好的大锅之中。
    十年转瞬,傲君冷早是花信年纪,而男孩子,也出落的更为英俊,沿岸所有的人家都觉着少年将是傲君家铁打的女婿,就连傲君冷的父母,前些年病危的时候,哆哆嗦嗦地拉着男孩子的手,希望他能好好地照顾自己的女儿。
    男孩子答应的很快,也很干脆,他温柔地笑着,告诉弥留之际的老人,自己会好好地照顾冷,这话说得过于美好,以至于老人家还来不及同冷说上两句,便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了。
    只有傲君冷一个人觉得,这是一个,准备太充分,细节太周到的谎言。
    他们一起居住了十年,一同欢笑,一同哭泣,一同坐在叶小舟上徜徉,一同看着满山的枫叶转红,一同看着这岸边的蒹葭枯萎又新生。直到有一个夜晚,起了些烈的风,吹灭了屋子里的灯,傲君冷叫出准备出门洗衣服的少年,对他说,要不要一起生活下去。
    少年脚步兀的踌躇了一下,却是轻声道,对不起。
    傲君冷动了动双唇,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少年在第二天没有了踪影,傲君冷拾起那一根自己许久没有触碰的竹竿,上了自家的小船,她想起曾经无数个傍晚,手工的少年载着自己在江面上游荡,时而逆着水流耗力气向上游走,时而为了一尾小鱼顺流淌了数里。少年替她绾了发,兴致盎然地开口,轻舟已过万重山。
    傲君冷小时候读过一些书,便跟着贫嘴说,猿声呢,猿声呢。
    少年忽的放声大笑,傲君冷却是捧着水泼向他,让你装秀才,三脚猫工夫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想着想着,傲君冷才发觉,自己也是有些难过的。
    她知道少年一定会离开,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那句不合时宜的话促使他行程的提早,就连自己身边的邻里好友都很是不解,不过在更多的女孩子眼里看来,一定是少年嫌弃这里的贫瘠,就像他以前说过,他怕死所以离开了横尸遍野的战场。
    傲君冷最后选择相信那些女孩子们的话,哪怕她和少年在一起那么久,她对于他,依旧是一知半解的状态。
    他是哪里人呢?他出生的时候,会是个江涛汹涌的日子么?
    傲君冷去邻里打了一些酒,一个人闷闷的喝着,她从来都不像那些深闺里养大的姑娘家,娇弱地挨不过酒气,染了两滴就要羞着脸东倒西歪。她酒量不差,但也不豪饮,只是坐在自家的小舟上,吹着凉凉的江风,瞅着那死气沉沉的落日,一口一口地抿。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是那样的残忍不堪,尽管那些岁月美好的如同山间含苞待放的杜鹃花,但却是硬生生叫一场不该的暴雨打得零落,最后只好成了脚下泥土,被踩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她开始明白的是,其实很久以前,自己的心思就像一根细细的藤蔓缠住了少年,依附着对方生长,只是那些时候,她从来都不曾想到过罢了。
    她兀的站了起来,朝着那山,那江面,那些点着灯火的江岸人家大声地喊。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发泄般地大哭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就像是被抢了糖果零嘴的三岁孩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的纯粹而质朴,只是一种,无法自愈的伤痛。
    这世上,其实大多数的伤都是自己治愈的,而自己无法治愈的伤痛,便只好依靠时间去淡化,可到了最后,到了人生中的某一个时间点,再一次想起的时候,依旧会痛得要人无法呼吸——也许,这便是刻骨铭心的由来。
    这一夜似乎特别的寒冷,她用被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由着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手心,而夜色愈发浓重的时候,她却实实在在地听到了几声猿鸣——由村子后头那些山里传出来的猿声,听着有些凄凉——凄惨,薄凉。
    从那时候开始,也没有女孩子会在傲君冷面前说些谈婚论嫁的事情,她们大多都找了夫君做了娘亲,偶尔领着自己的孩子请傲君冷帮着渡过江,那些小小的孩子扯着傲君冷的衣袍,奶声奶气地叫着姑姑或者阿姨,她也会空出手来抱一抱那些孩子,然后温柔地点一点他们的鼻子。
    而有些时候,也会遇上一些外来的路人,她从他们口中或多或少捕捉一些关于外头的故事,譬如说“谁谁谁又有谋反之心被灭门”、“将军的小女儿又被哪个书生拐走了”、“哪儿的花魁又被微服私访的亲王抓回府邸啦”,而听到“先帝驾崩”这一消息的时候,她不禁多问了一句,“可知现在的新帝?”
    “你说新帝啊,”那人捧着江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地开口,“早些先帝有个儿子,当初打仗的时候据说为了保命不知道给藏哪儿了,这些年倒是出来了,现在台子上也收拾的挺干净,等正式坐上那位子,估计也该快了。”
    傲君冷轻轻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便继续撑杆前行了。
    听到这儿,太多的姑娘都要猜测当年的男孩子的身份了,她们像是蜂蝶一样围着傲君冷,这里问,那里问,巴不得对她说,出山吧,去找那个——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男孩子。
    傲君冷最后只是笑了笑,然后俏皮地打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背,轻轻地说。
    哪里,他只是一个,怕死的男孩子,逃出战场的男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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