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山中格外寂静，不时听得到些虫蛇乱窜的吱吱声。
    灵禅子静静躺在石头上吹着冷风，唇角色泽愈加苍白，却仍不见干裂，整个人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他吹走，轻飘飘的，不发出一点动静。
    山林中大到豺狼鸟雀，小到蛇虫鼠蚁，一切拥有生命的活物，全都下意识避开灵禅子，逃得远远的。
    他身上暗藏着幽幽冷香，仔细闻时会带些微不可查的药味。
    人类的鼻子时常会嗅不出来，这些山中灵物却不难察觉，那股药味清香中透出危险新号，似乎他满身都揣着各种奇异的毒物。
    仰起头望着满天繁星，灵禅子突然发现方烬明的本命星侵入了一丝邪气，淡黄中隐带紫光，邪异的气息一闪即逝，转眼间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亮如初。
    这让灵禅子不禁更加担心方烬明的处境，若他能觉出那颗本命星危险所在还好，可连他也察觉不出，除非……
    “除非是有高人刻意掩饰，而当世之中有能力连我都瞒过的，唯有她——”灵禅子心中担忧地念着，情不自禁说出了口。
    或许是思考得太过入神，也或许是那个人的气息太过亲切，让他下意识提不起警惕。
    总之，他未能察觉自己身后靠着的石头上，已经站了个人。
    “她是谁？掩饰什么？”方烬明双手抱胸，歪着脖子看脚边之人。
    石头旁边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将灵禅子小小的身体掩埋在下面，同时也掩住了他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
    不肯和我说话吗？
    方烬明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又情不自禁嘶哑着嗓子，心不知在何时怦怦直跳，他问：“若不想提那个人，便不讲她，说说你吧！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
    灵禅子地垂下头，望向自己胸口尚未拔出的箭，不愿回头面对他陌生的眼神。
    记忆已经飘忽了。
    记不得在什么时候，那个人曾经笨拙却执着地要为自己包扎伤口，那时候的自己，伤口被弄得生疼，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甜滋滋。
    灵禅子只恨为何六年前没有感受到，能够沉浸在那个人近乎疯狂的爱恋中有多么幸运。
    一些在过去看来很廉价的东西，如今，却珍贵无比。
    比如说，方烬明会懂得尊重扶持他成长的欧阳暮宇，祁灵皇却未必会在意敌国太子竭力保护的灵禅子。
    他仅是短暂的沉默而已，却让那个人情不自禁想要给他一拳。
    多少年了？除了欧阳暮宇还没有人敢这样冷落我，若非是他，也再没人有这样的资格——
    “不说话是吧？朕倒要看看你是真哑巴，还是装聋作哑！”
    方烬明将灵禅子从石头后面拽起来，掌心毫不怜惜使了股暗劲儿，只是想确认他的声音是不是如同想象中那样，和身影同样与唯一牵动他心的那人极为相似。
    很痛，不是方烬明捏的，而是牵动了心口的箭伤。
    灵禅子没有尖叫出声，却忍不住轻咳两声，倏然挑起嘴角，对他笑：“祁灵皇，好快的心跳，你紧张吗？”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向后靠了靠，生怕插在自己心口的箭尖再伤到方烬明。
    “你知道朕的身份？”
    方烬明语调中有些惊异，他在山上大张旗鼓寻找重伤的男孩儿，调动了那么多当地人，手中单手提起这人知道他的身份并不奇怪。
    真正令他惊异的是，这人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还能这般平静道出，且体重轻盈得不像话，似乎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而已。
    细作，刺客，小贼，各种各样的负面身份在方烬明心头闪过，他想不出灵禅子应该是哪一种人，但无论他是哪一种，都应该是伪装的佼佼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灵禅子的目光说不出是清澈亦或幽深，总之他选择了沉默，不再言语。
    他向来不喜欢为自己辩解的，哪怕在心目中最珍爱的这人面前，也不愿多说半个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天地间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他低声下气，他亦不愿为了任何人的看法而去做那些无谓的争论。
    即便已经预感到，曾经一分一秒的信任与尊重，都已经离他而去，不知是否再能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