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且听臣一句。”徐陌终于将眼神从虞兮的身上挪了回来，他低着头，平静地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与其就这样鱼死网破，还不如……”他的视线似乎从虞兮这儿又滑了一个弯儿，“看看真正值得的。”
    这话似一声警钟，敲在了闻璟的心上，他自然知道徐陌的意思，他的姬儿，是与他一样，一棵树上吊死，一颗心上付出的人，只可惜，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始终不是他，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除了让她愈发地怨他恨他，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害得她失去了快乐与自由的男人以外，什么都不曾得到。直到现在，她终是宁愿一辈子地病下去，疯下去，宁愿杀害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要与自己争个高下。这样的痛苦，她能承受，他，却不能。他，哪里舍得……不然，又怎么会让她回到昭家？这便是做好了昭姬一去不回的打算，也好名正言顺地放手了，只是，知道了真相，终究是痛。
    “皇上？”虞兮觉得手被捏得有些疼了，她动了动，小声地出声唤道。心里有些担心，闻璟这样的表情，定是和昭姬有关，难道是昭姬病情恶化了？可是……徐陌不是说，她很好么？
    “嗯，没事。”感觉到虞兮的挣扎，闻璟微微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他歉然地看了虞兮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眼神甚是复杂，似乎，要吧虞兮看穿一般，闻璟，从不曾这样，即使，是当初还不曾信任自己。
    “徐陌，你说的，朕都知道。朕……会考虑……”他悠悠地说着，眼中的深潭那么深，看不见底，看不见心，让人有种会随之沉沦的错觉。
    “皇上，姬夫人的事情，您大可将臣召进皇宫面谈，为何还要亲自走一趟，还带着……”徐陌小心翼翼地问着。这倒是虞兮真想知道的了，皇上在自己面前谈姬夫人还这样神神秘秘的，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可却还带着自己来……
    闻璟这时候才像是想起了正事一般，淡然地一笑道：“哦，对了。朕曾听你说，今日是民间的花灯节，这才想着带兮儿也来看看。”
    “皇……”虞兮一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闻璟，见闻璟也低头瞧着她，脸上却莫名地有些发烫。
    “兮儿，你原本在相府，以虞莫的性子，应该是不准你随意玩闹的，最近，朕看你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正巧听徐陌说起这事，就想着带上你一同来看看，凑个热闹，你觉得如何？”闻璟轻声低头在虞兮的耳边说着。
    花灯节……年轻男女们都是在这个时候到吉水去放花灯，里面，写上心上人的名字，对岸若是有人将这花灯捞起，则要大声地说出灯上的名字，若能两厢情愿，那便是美好的姻缘。不同于鸳鸯园观花，这是只属于民间的，平民百姓们的节日。
    虞莫的确是不准自己外出游荡，这点闻璟是猜对了，可虞兮其实又哪里如外表的那般乖巧听话，花灯节，其实虞兮是参加过的，偷偷溜出去，让若叶呆在家中把关。那热闹的场面让虞兮一见难忘，密密麻麻的人头，各种小夜市，街边的绚烂灯笼，还有，一向在夜晚黑蒙蒙的吉水上，那星星点点飘动的花灯，承载着年轻男女的爱恋，静静地随波逐流，能够听到拉花灯的老头时不时报名儿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起哄，走到河边，就会被卖花灯的小哥拉住，若是见人面生，还会慷慨地赠送花灯。
    “兮儿，兮儿？”听到闻璟叫自己，虞兮猛然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闻璟，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什么。花灯节……那是未婚男女寻心上人的节日，如今的自己……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当年她原本也放下了一盏花灯，谁知，一阵风吹过，却是将那花灯给吹翻了。那上面写着的名字，如今，已经再也见不到了。昭熙的死讯传来之时，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能够看出虞兮平静的脸上有一丝动摇，不是虞兮不想，而是不能，她的身份，她的立场。只有她自己能够感到，心中塌下了一块的疼痛。那个名字，就如同花灯上一样，落入水中，墨迹逐渐散开，模糊不清直到消失。
    轻微的眉头刺入闻璟的眼帘，虞兮在自己面前，永远是那样有礼的微笑，亦或是偶尔露出的天真可爱，这样的表情却从未见过，她这样怔怔地盯着自己，像是回忆着什么，莫非，是花灯节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让自己给点醒了？闻璟有些懊恼，原本，只是单纯想要她开心一点……
    “兮儿，若是不想去，那便算了吧……”闻璟有些无奈。
    “去！”虞兮猛然回答，几乎是下意识，直到说了出口，才反应过来。“虞兮想要去，和皇上一道。”第一次，闻璟有些看不透虞兮了，刚才还是那样的伤神，现在却又转而恢复了自己熟悉的她。莫名的，却让闻璟有些烦躁，但他压下了这异样的情绪，对一旁静候的徐陌说道：“那么，徐陌，有劳你为朕的出宫把风了。”
    “是，皇上是到臣这儿议事来了。”徐陌立刻会意。
    两人在徐陌这儿坐了一会儿，待天渐渐暗了下来，便离开了昭府。
    来到吉水边，这儿已经是热闹非凡，叫卖声，男女们嬉闹声，他们都是盛装出行，穿上平日不会穿的绸布衣服，富有一点的，也换上了锦缎，五彩斑驳，街边装饰的彩灯笼已经被一一点亮，对歌，轻舞琴瑟，还有猜灯，各式各样。
    “没想到，这民间的乐趣，也是如此丰富，我也还是第一次见过！”看着闻璟不由轻轻感慨。
    “你……从未见过民间百姓过节么？”
    “嗯……我的母妃，是宫中不太受宠的美人，被皇上一夜宠幸怀上了我，后来又难产而死，便被母后收养。成了嫡子，那便是万人瞩目，父皇一心想要培养我，就特许我从小就随着他出朝，我也就从未出过宫，只是听那些文武百官，太监宫女们说起过民间的事情。”闻璟不咸不淡地说着，英挺的五官在朦胧的灯笼下显出了柔和之色。
    “……那……难道不曾想偷偷出来？就像是……今日？”
    “哈哈哈！”闻言，闻璟突然笑出了声，他眯着眼，笑着摇了摇头：“虞兮，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啊，还真不像是外表那么乖！”
    他抚了抚虞兮的长发，继而说道，“我身边，可不止一个若叶，母后父皇，其他皇子皇女，众位朝臣，甚至百姓，都在看着我，我又不是母后的亲子，若是这样贪玩，定然会被嚼舌根，又怎么敢放肆？”
    如履薄冰的日子，虞兮已经有所体会，而闻璟，却是已经被这纠缠伴随了二十来年，当他还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在宫里，没有自己愿意，只有自己能够。这样的生活，可算是一种不幸？
    “你那种怜悯的模样是什么意思？”闻璟扬了扬眉，似是责备，也似是调侃，他伸手刮了刮虞兮的鼻子，“行了，今日不是体验到了么？也不算什么，倒是，你就准备跟我站在这儿闲聊？”
    “唔……不是……我……”虞兮一下子有些结巴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算是，被闻璟耍了么？可是，有些高兴，也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走吧，看看，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闻璟的表情有些像个刚得自由的孩子，尽管表情还是那样的平常，一双眼眸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看来，还真是对这花灯节感到好奇了。
    虞兮抿嘴一笑，“那好，虞兮也算是曾经偷偷来过花灯节，倒是知道哪些个活动，不如，我们去那边，猜灯吧！”
    “好，听你的。”闻璟伸手拉着虞兮，朝那簇簇人头中快步走去。
    猜灯谜的人还挺多，大多，都是肚内有些墨水的文人，一盏盏写着谜面的纸灯挂在绳子上，等待有人提笔在它的纸面上写下谜底，也有些，上面画着漂亮的画儿，等待有人题诗，若是正好碰上个有名望的人来写，倒是会成为众人都想要求得的收藏了。
    转了一圈，虞兮的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灯上，上面写着“十五始展眉。”
    她笑着回头，看着闻璟，“相公，你来猜。”她眨了眨眼睛，一双眼完成了弯月，露出好看的笑容。
    “……十五既望，展眉而喜，可是望而生喜？”闻璟略一思索，便笑着缓缓说道。
    “呵呵，那便，提笔写上罢！”虞兮拿过灯下的小桌上放着的毛笔，捧着灯笼，写下了“望而生喜”四个字，行云流水，清秀可人。那一手捧着灯笼，一手提着毛笔，身子微微向前倾，长而翘的睫毛，挺而小巧的鼻子，微微撅起的小嘴，整个侧脸在灯光下形成了淡淡地剪影，竟是比画儿还美。
    “没想到，兮儿的字写得如此好。”闻璟欣赏着人和字，轻笑着。
    “这次，是兮儿写，待会儿，可就是你来了。”虞兮扬眉，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欢颜与红润。
    “写就写吧，那么，兮儿来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