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血色江湖 第24章 暗室窥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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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向后,望不见来时路;向前,望不到尽头。森冷石墙、幽暗寂寂,行在其间便如同,在一道载着生死的黑色冥河之中颠沛流离。
河中,唯有一点火光,明明灭灭、微弱却坚强,它燃在龙煊右手之中,仿若怒放的红莲。
秦真先前一路走得小心翼翼,脚下的石板却未曾发出丝毫响动,反倒是脚步落下,发出的响声立刻被吸收,如同掉入棉布之中的水滴,再也无迹可寻。
过不久,龙煊勾着他的手,手指不老实地在他手心轻挠,秦真抬头望去,只见他媚眼一抛,十足风流放荡,流氓似的对自己哼起小曲。
男人嘴唇一撅一撅,活像只吐着气泡的笨鲤鱼。
微明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他便夺目得如同初生的太阳。
收紧的心思放了下来,便想着无论如何,随顺自然就好。
他往怀里一摸,那只白玉短笛,仍然柔和温暖。顺手掏出来,放在嘴边,索性给龙煊伴奏。龙煊只会哼民间小调,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曲,秦真随手和着,有时跟上了,有时却生硬得很,却都不突兀。
你载梧桐我种桑,绢绣凤凰几文章。
去年把酒三江醉,今朝品茶一城香。
心通灵犀牵南北,情连古今结肝肠。
同是匆匆天涯客,空有痴心话洪荒。
唱到后来,龙煊浑身抽动,如同风中柳絮。就连平日里不肯轻易露出这荒唐模样的秦真,也随他一同戏耍来,手舞足蹈,欢快得不似在地底,而是仙境。
反正谁也看不清谁,无人指手画脚,无人评判。
如此想来,竹林文人赤|裸狂奔,其实本就无错。可总有人,爱强为他们穿衣。皇宫浮华,三五等人吃穿有别,其实人哪里又需要这些附丽?由此而被挥霍掉的东西,不过是如同阮、康身上衣物一般,总是为了维持那些人自己的尊严。
同是匆匆天涯客,却在这幽冥暗地底,轻歌乱舞,情意想通。两人自娱自乐,也乐在其中,几乎忘了烦恼危险,逍遥快活的模样。
秦真望不见路的尽头,走得累了,估摸着自两人掉下坑,也该有一天了。不久前只吃了一些干粮充饥,这会儿龙煊唱歌,无须鼓点,因为腹内空空,一路叫个不停。
两人停下歇脚,靠墙坐在地上。
龙煊鞋袜早被烧尽,纵使他神功盖世,也不能凭空变出这些身外之物。他打着赤脚一路走来,秦真眼神扫过时,总觉得脚底微凉。坐下后,干脆将他的脚架在自己腿上,割下衣袍,缠在他脚掌上。
缠完后一拍:“裹小脚的伟丈夫,真是可笑。”
龙煊呲牙一笑,一把将秦真搂到胸前,随意乱亲两口:“少爷为我割袍断袖的,脚一点儿都不疼啦,伶俐伶俐得。”说罢抖着脚尖,在空中画了几个圆。
秦真失笑,顺势斜躺下来:“你说,若是此次当真栽在这坑里、一命呜呼,你遗憾么?”
龙煊摇摇头,眼中带笑,望向虚空:“‘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一个凡人,要活几百年,才能将事情都做完?无论何时离世,大抵都有遗憾。唯一能求的,不过是离世之时,安心快乐。”
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秦真听过那和歌,接着叹:“‘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说得是啊,海天之内,没有长生不灭的人。人欲无穷,总有遗憾,的确无须后悔。”
龙煊微热的大掌摊开,摸着他后脑的头发,轻轻一揉弄:“然而我不遗憾,却受不了见你在眼前死去。若真要死,先杀了我。少爷原谅我,小人这辈子,大抵也就自私这一次。”
秦真拐了他一下,道:“别说得跟真的似的,记得一年前,咱们一起栽得那颗梧桐树么。想来,还未见它长成参天大树,怎能在此刻就死了?少爷为哄你,可花了血本。”
龙煊夸张地咧嘴:“我去,就那颗小树苗?早说么,用来买吃的都可以吃几辈子了。”
秦真:“……”
他戏谑地偏着脑袋,一半的脸埋在阴影之中,嘴唇的棱角显了出来。秦真心头一动,慢慢地吻了上去:“嗯……以后……你好好地……管着我。”
两人又累又饿,说话间不禁倦意袭来。
秦真的眼皮方要阖上,却猛然间打了个冷战,惊得龙煊一弹,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忙问:“少爷怎么了?哪里疼?有危险?”
秦真有些迟疑,起身来来回回走着,伸手摸着墙壁,复又敲敲打打,将耳朵贴上去听。取过龙煊的竹棍,放横摁在墙壁上,摇了摇头。叫龙煊将内力灌注在竹棍中,摆成与墙壁齐平的样子,直直向前方投掷出去。
听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便拉着龙煊继续走。
两人走了一会儿才看见竹棍,秦真在一旁的墙壁上仔细摩挲一阵,拣起竹棍,带他继续走。
约莫一刻过后,秦真止步:“果然……”
龙煊脑袋凑过来:“如何?”
秦真轻轻推开他,道:“这路是环形的,‘宫’室有一字‘苦’。这是‘商’室,墙角有一字‘乐’,然而却积了灰,字本也是金色,这时却很不显眼。我方才斜躺着,才无意间瞥见一眼。我俩看似走了很长一段路,结果却只是在原地踏步,绕了回来。”
龙煊蹙眉:“但这路的确是笔直向前的,又有什么迷药幻觉么?”
秦真摇头:“方才我让你用力将竹棍投出,开始明明是与墙壁平行,结果却撞在了墙上,弄出一个凹痕。因此我推断,这条通道并非完全笔直,墙壁应是环形,但变化太过微小,我们单凭感觉,觉察不出。”
龙煊听完,觉得背脊发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少爷你别吓我,这真是不合常理得很。莫不是、莫不是有那个吧。”
“有哪个?”
“就是那个。”
“?”
“就是飘来飘去,晚上不能说的那个。”
秦真想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你说鬼?”继而用眼白剜了龙煊一记,兀自走到那颗黯淡的金字前头,蹲下仔细查看。
龙煊扭动着贴了过来:“少爷,我跟你说啊,宁可信其有。”
秦真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忽然翻起白眼,张牙舞爪,做了一个骇人的鬼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煊一声惊呼,双手用力地抱住他,掐着他的脖子一顿猛摇。
“咳咳咳,龙、煊,你作死啊!”
龙煊这才放手,擦擦汗,眼神之中明显带着玩笑,却假装受惊,拍着胸脯:“呼呼,吓死我了,恶鬼走了。”
秦真无力:“你怎得不跑?”
“怎能丢下我夫君?”
龙煊耸耸肩:“这屋子若真是环形的,咱想走出去,除非有机关。但这光溜溜一片,连盏长明灯都不见。”
秦真凉凉地问了句:“你可觉得,自从咱俩踏上这条道,就变得异常快乐?”
“断袖之道?那自然是快乐的。”
“我说路!”秦真炸毛。
龙煊听得这话,低头想了想,复才点头,道:“先前一个苦字,让咱尝尽了苦痛,差点死在里头。而现在出离痛苦,一个乐字也能杀人?”
秦真皱眉:“人都说离苦得乐,然而仔细想来,快乐确也是能杀人的。常在欢乐之中,便如同时事刻刻不遇危机,日复一日平淡安宁,仿佛走在一个环形房间,直到老死,都在环上,都在这六道轮回之中。
“若那主人给咱们指得是生路,你不觉得这地底,与其说机关重重、危机深重,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修苦禅的路?”
龙煊一点就通:“如此说来,若想要走出这屋子,必循着那主人的心迹,寻到自我、出离苦痛,再出离快乐,变成一方顽石。然而快乐一物,如何挣脱?哪会有人想挣脱。
“谁人言‘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我之见,全是屁话。那小人这辈子的快乐,都是狗屁了么?”
秦真用指腹摩挲着那颗“乐”字,微微出神。这事,他倒真是从未想过:“是其忧也,乃所以为其乐也。”
龙煊嘲道:“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话音方落,两人相视,终于憋不住一齐笑出声来。
“孔老二,尚能饭否?”
“庄先生,别来无恙?”
说话间,大地一震颤动。
秦真:“?”
龙煊使劲摇头:“我真没不小心踢到那个‘乐’字,小人对着它发誓!”
秦真:“……”
震颤这声越来越发,似是什么东西一路滚动,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两人走到一边等待,无论如何,寒则穿衣、饿则吃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原就无须思考这些苦与乐。
龙煊双手交叉放于脑后,斜倚着墙壁,声音一颤一颤:“夏天热了,地窖里凿一盆冰,冻一支大西瓜,少爷吃半个,我吃半个。”
秦真有样学样,也靠着墙,声音也是颤抖的:“若吃西瓜时,被蚊虫叮咬,痒了便挥掌一拍。”
龙煊望着那颗乐字,在一阵阵的颤动之中,渐渐变得模糊:“这才发现日已西斜,蚊虫出来活动,该是回屋睡觉的时候了。”
秦真笑:“你若是问我,我便说,月亮圆了。”
轰隆一声巨响,石壁被巨大的金色刺球撞破,碎石飞散。
球形的巨大铁蒺藜,却停不下来,对着那颗“乐”字重重撞下,竟生生撞破了两面墙,开出一条通道来。
两人凑上去一看,铁球撞破墙壁,卡在环形通道的中间。
而这墙壁之中,赫然埋藏着一道竖直向下的阶梯,被圆形墙壁环着,更像是一条连接天地的梁柱。
龙煊打头,两人沿着阶梯向下爬。
石阶凹凸不平,秦真脚下一滑,踩在龙煊脸上,印出一个脚印:“……”
龙煊“哎哟”一声,用力掌着他的小腿,将他的脚摆正:“走路看路。”
这次路也不短,两人约莫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底。
然而,他们始终是低估了那主人的心思,事情终究不会那么简单。
“可以……看出……那石室主人真是……”
“一生艰辛!苦比黄连!”
龙煊咬牙切齿,伸手比了个凸。
两人看见下方露出微光,以为终于走出石室,初一爬出来便被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心头甚感幸福。然而本就在坑中,一路向下,哪里又是出路?
张开眼,见到的是一幅难以描述的画面,冲击太过巨大,两人都傻了眼,呆愣愣地看着这地方。
巨大的岩洞,燃满了装在石莲花座上的长明灯。
岩壁之上,刻满了佛像,或坐或卧、形态各异。不似精工细雕,却也不似天然形成,若一定要说,更像是直接以内力灌注双手,由掌风劈开岩石,雕刻而成。
他们方才爬的阶梯,原是一根擎天的石柱。石柱支撑着他们走过的石室,而那些石室,以分离的巨型石板拼合而成,再以金色齿轮衔接推动,或交错或分立,织成了一张遮天大网,悬在他们头顶之上。
脚下的地面,被一道裂痕分割成两半,半黑半白两只太极鱼,鱼眼处分别有一金色铭文古字“徵”与“羽”。
龙煊眉毛几乎皱成了八字,额头冒出一个小小的川。
秦真指着他哈哈大笑:“龙煊,你这模样真是、真是哈哈哈哈哈。”
龙煊一眨眼,悄悄伸手摸到秦真腰间,狠狠掐下一把。后者被掐得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当即一滑、向后倒去。
龙煊一把拉住他,却冷不防脚下也是一滑,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滚了两下,落在那颗“羽”字之上。
瞬息之间,“羽”字金光流转,愈发明亮,似乎是要迸射出来一般。
巨大的岩洞,粉尘簌簌掉落,如星河坠地。
岩壁上千佛齐鸣,目露金光,手中法器开始转动。
梵唱声如滔天巨浪,席卷了整个地底洞窟。
遭了!
两人瞪着眼,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一堆粉尘落在龙煊鼻头,他打了个喷嚏,弄得提泪涟涟:“啊啊……啊嚏,少爷,我不怪你,真的。”
“也不知是哪个蠢货弄得!”秦真无力地喊了一声,却在这满室轰鸣之中,听不真切。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哪里有能躲的地方?
然而这时,响动却又戛然而止,尘埃落定、无限静默,竟似方才一切只是幻觉。
龙煊一喊:“看地上好多画儿!”
秦真狠狠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斥道:“你给我消停些,莫乱动。”
龙煊讷讷地点头,吐着舌头,绕着他打转。
秦真走了过去,心道为何别人遇险,都是紧张得草木皆兵,他俩一遇险便跟游玩似的,丝毫没有自觉。回头见到龙煊仍保持着吐舌头的姿势,蹲在原地,秦真无奈地一拍自己脑袋,求饶道:“成了成了,你过来,少爷知道你的好。”
地面上,金色脉络错综复杂,构成了一卷很长的图画。
画的开头,一只凤凰栖于扶桑木之上,张牙舞爪地喷火,许多人被火焰焚烧,血流成河。
而后,巫师向神祈祷,求得巨鲲一只,引东海之水熄灭神火,压制了那狂暴的神鸟。
巨鲲法力耗尽,化为大鹏,翱翔万里后落于一座山头休憩。凤凰神力亦损耗了许多,这时不再为祸人间,而是落在巫师谢天的神坛之上,坛下之人尽数跪拜,神鸟与他们说着什么。
再然后……那群人组成军队,有巫师带领,来到大鹏栖身之处,将它封印与冰坛之中。
神鸟蛰伏,火焰重燃,整座山笼在一片赤炎之下。
巫师守在南方,部落首领带人向北迁徙,度过长江黄河。
图画到此终了,龙煊偷偷瞥了秦真一眼,后者神情淡然,略有些出神。
“少爷,我错了。”
“那并非你我。”
秦真深吸一口气,微笑地望向龙煊:“只是群畜生罢了,你叫龙煊,我叫秦真,咱俩生来便是这个模样。不是什么仙灵神兽,神话传说,与我们无关。”
龙煊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变:“画面变了。”
秦真望去,方才的画卷消失,换上了另外一幅。
凤凰与鲲鹏同时沉睡,中原大地烽烟四起,千百年间,几易其主。
画卷之中,忽然出现两个少年,他们枯坐与太极鱼眼之中,岿然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睁眼,入于人间争斗杀伐。血海之中,一人却放下屠刀,由北而南,走入赤炎之山。
凤凰睁眼,鲲鹏在冰坛之中缓缓游动。神鸟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跪地而拜,凤凰口吐莲花。
再然后,男人带着军队,将中原之主干入荒漠草原。
另一人,虽也停了杀伐,却只是在一旁默默观看。
登上龙椅的那人,不久后便化作枯骨,灵柩葬入皇陵,骨血却被另一人移入了西北地底。
“这是说这天下、大宸的由来?”
秦真咋舌,不想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这些传说之事。
龙煊扒在他肩头,侧脸说:“若真如此,那赤炎山早已不复火红一片,而是冰封,这是谁的作为?灵兽神鸟主宰人世,然而人世变化,却不是由人自身所造?”
秦真叹:“你先前才说过,以有涯之知,欲求无涯之道,怎能求得么。咱们知道这些,已经是窥了天机,哪还须用得着想那么多。现找条路出去,才是当务之急。”说罢给了他一个爆栗。
龙煊含泪点头:“咦,有字!”
“伏羲埋骨地?”秦真瞬间也是讶然,五字末端,还有一个莲花形状的凹槽。
龙煊面目扭曲,干笑几声:“伏羲玦的主人?大宸开国皇帝?我去!我脑子有点儿乱,少爷你想吧。”
秦真耸肩:“那传说中的神功是什么?五块伏羲玦又是个锤子?那凹槽的形状,如何看都与……”
说话间,龙煊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冰蚕丝小袋儿,袋中装的,赫然是秦真送他的那朵赤色红莲。他一脸郁卒:“放进去?有些舍不得。”
秦真道:“你猜那男人对凤凰起了什么誓?你记得么。”
龙煊蹙眉摇头:“太模糊,你记得?”
秦真学他的样子,接过红莲:“近十年来,天气越发寒冷,如同一场大风雪将要袭来。德义不修、信仰沦丧,你说那誓言是什么?你心中有我,这物亦是多余……还须找个时间问问师父,这红莲的由来……”
龙煊看着他将莲花放入凹槽,忽然一把夺了过来,护在怀里,与秦真王八瞪绿豆。
秦真扶额:“乖了乖了,快给我。”
龙煊摇头装可怜:“莲花不可见,莲子心独苦。人家那是死了儿子,我这比死了儿子还心疼。少爷不爱说情话,觉得扭捏造作,所以才总给我东西,我不能丢。”
秦真见他那母鸡护崽的认真模样,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龙煊说动秦真,喜上眉梢,两眼打了个转儿,一抬腿扯下脚底的“裹脚布”,用食中二指拈着,颠吧几下折成一团……莲花。
秦真简直要被他逼疯了,扯着头发:“这能有用么!你这……禽兽,我……算了算了,你摁进去看看。”
龙煊将那团“莲花”摁进地面凹槽之中,半天不见动静,收到秦真凌厉的一记眼刀后,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胸口。
他走上前,抽出腰中软剑,在手指上轻轻一割。鲜血缓缓流下,汇入凹槽之中。
机关启动,那一团裹脚布被鲜血染红,融入地面。
顶上的齿轮开始转动,地面摇晃,缓缓升起。
石窟顶上,侧面岩壁逐渐现出一个开口,阳光洒下,长明灯尽数熄灭。
秦真抓紧龙煊,使劲掐了一下他流着血的手指,后者毫无防备,一咬嘴唇,忍住!
秦真见他吃痛,这才开心起来,将他的手放到面前,舌尖轻轻添了几下。血,当即就止住了。
“你说这石室主人,苦也有过、乐也有过,然而最后到了地底,才知道无论苦乐,世事瞬息万变,无须强行分别选择。‘徵’也好、‘羽’也罢,敢下脚,便都是生路。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仙神也好,人畜草木也罢,都循着自己的道,即是天道。”
地面升起,达到洞口。
迎接两人的,是温暖明亮的日光,太阳初升起,万物刚复苏。雄鸡打鸣,炊烟缓缓升起,自地底一路走来,便如同初入人世,见到混沌初破、鸿蒙降世,是开天辟地一般的光景。
龙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扛起秦真一路疯跑。
秦真无奈地由着他发疯,末了只是笑叹了一句:“最后回到原点,心境与初时,却已然半点儿不同。”
疑云重重,这天下、江湖究竟在走往何方,又是何人主宰?日光笼罩万物,然而高墙之下,总有阴影。人世间难以为人所知的地方,到底藏了怎样的魑魅魍魉。
秦真不知道,龙煊也不知道,但面对未来的时候,他们十指相扣,不再疑惑、不再害怕。
龙煊在乱雪纷落的树林中,随意地舞着剑。长剑重出竹棍,反射出日头的金光。
现在,那一束光终于能够刺破云层,割裂黑暗。
现在,他的影,落在秦真身上。
秦真捉住了他的影,躺在雪地里,仰头长啸,雪花落在唇上,伸出舌头一舔:“凉凉的,龙煊,死是什么?”
龙煊豪放地笑了起来:“自打我来到这世上,可就从未打算活着回去。”
秦真也笑,这个被“子不语怪力乱神”拐骗了十一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回答。
死是什么?是月亮有时缺了,有时,又圆了。
只是……
“人生识字忧患始!”
龙煊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望着前方那块熟悉得不能再熟了的大匾,一阵摇头。
匾额上只有三颗狂草大字,显示出主人脱俗的品味,以及不羁的情怀。
赵昶亲笔:
——贤王府